也有可能是閒下來了,開始意識到這些東西了。
當然,最大的可能,是這場風雪太久了,而且不自然,由神女帶來的風雪,自然會夾雜過於濃鬱的冥河之力。
隻有死人與巫鬼道之人,才會對冥河之力如沐春風。
方知秋看著抱著暖爐的京兆尹大人,倒也是有些愧疚。
畢竟人家一個好端端的勤勤懇懇的老大人,卻是被懸薜院硬生生地拉進了這個漩渦裡,整日擔驚受怕的,覺都睡不好。
三人站在那裡,等著老大人走了過來,都是客客氣氣地禮貌了一下。
寒蟬亦然。
畢竟現在也是懸薜院的人。
老大人自然也知道了今日之事,不然也不會大清早的抱著爐子跑過來,與三人寒暄了一陣,這才看向寒蟬認真地說道:“入宮之事,是天下人一起看著的,自然不能失禮,尤其是現而今,懸薜院之勢,依舊是弱勢。”
這裡的勢自然不是實力,而是世人心中的看法。
畢竟陪帝再怎麼說,也是當了許多年陛下的人。
寒蟬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
是以很是認真地在聽著京兆尹說著一些東西。
倒是一旁的方知秋在沉思了一陣之後,看向了寒蟬懷中的劍。
“帶劍入宮.....”
京兆尹皺眉說道:“這樣不太好,雖然當初曆朝都有帶劍入宮之人,但總歸不是好事,當年鎮妖司司主明天心,便常常不顧禮儀,抱著個茶壺入宮,但當時亦是因為妖族未定,鎮妖司在人間勢足,方可如此。”
“雖然世人都知道懸薜院要做什麼,但是在一切撕破臉皮之前,麵子還是要給足宮中那位。”
方知秋搖了搖頭,看著京兆尹說道:“現而今假都都知道,寒蟬是北方劍修,北方劍修,是不講道理的,這樣的一個劍修不帶劍,難免會讓人覺得懸薜院聲勢弱了幾分。合乎自然,才是合乎禮儀。”
京兆尹沉默了少許,眸光深深地看著方知秋。
“方院長當真隻是因為如此,而不是有著彆的想法?”
方知秋誠懇地說道:“有。”
京兆尹歎息了一聲,說道:“既然這樣,那倒是顯得我說這些東西,過於多餘了。”
方知秋輕聲笑道:“自然不是,正如老大人所說,不可失禮。但是失禮與失勢,向來是兩回事。”
這個來自謠風祖院的院長,轉頭看向懸薜院青藤深深覆雪的院牆之外的樓閣。
“懸薜院既然站了出來,就沒有理由讓態度柔和。”
京兆尹看著麵前的書生,緩緩說道:“就像昨日送的那隻死蟬一樣?”
方知秋平靜地說道:“是的,所以今日之入宮,在世人看來,也許是應赴帝命,但對於懸薜院自身而言,隻是要爭人意。”
非爭天意。
京兆尹沉默了少許,輕聲說道:“如何爭?”
方知秋輕聲說道:“一個帶劍的北方劍修入宮,你猜我們的陛下,能不能夠沉住氣?”
所以今日依舊是送寒蟬。
但是與昨日的意味全然不同。
北方劍修的身份,便是方知秋的倚仗。
黃粱人大概依舊記得當年妖祖於崖上,為救一人而一劍斬黃粱一城之事。
劍修帶劍,理所當然。
京兆尹沒有再說什麼,四人一同站在了風雪劍院門口。
“所以我什麼時候去?”
寒蟬沉靜地站在那裡,看著方知秋問道。
方知秋輕聲說道:“昨日宣,今日去,清晨出門,下午入宮。讓風雪再喧囂一陣。”
令尹昨日在大殿之中,與陪帝說過,需要先勾起世人的情緒,才可以讓世人傾靠。
方知秋的做法亦然。
讓風雪喧囂,讓世人翹首。
而後再徐徐而去。
寒蟬也沒有再說什麼,點了點頭。
院裡又有先生走了過來,手裡捧著一些衣裳,大約便是昨日便開始準備的入宮之服。
寒蟬現而今穿的衣裳,作為一個流雲劍宗的劍修,自然是合適的,束袖綁腿,出劍可以不受乾擾。
隻是作為將要入宮,將被推舉而出之人,自然顯得不太妥當。
是以在參考了京兆尹的意見之後,懸薜院趕製了一件雪色大氅,還有一些內裡的襯衣。
雖然大氅並非入朝之服,但是以懸薜院如今的態度,自然也不可能穿入朝之服。
更何況,大氅由道門鶴氅羽衣演化而來,自然亦是代表著懸薜院的一種選擇。
寒蟬看著那身衣裳,歎息了許久,輕聲說道:“甚是招搖甚是招搖。”
誰家殺手,穿這樣的衣裳?
他又不是葉寒鐘那樣的人。
隻不過大概自己穿的這身衣裳,確實有失體麵。
寒蟬心中一麵感歎著詭怪的命運,一麵自顧自地想著——穿上這身衣裳,你寒蟬也是體麵人了。
這種自嘲的想法,反倒是給寒蟬自己整笑了。
方知秋幾人都是古怪地看著寒蟬,不知道他在笑什麼。
寒蟬接過了那身衣裳,回到了劍院裡換好之後,倒是沒有再抱劍,而是斜握住劍柄,劍身垂向雪地,在一院風雪裡走了出來。
寬大的衣袖疊垂在劍上,倒是有了幾分體麵人的樣子。
寒蟬站在那裡抬起雙手,看著方知秋幾人,挑眉說道:“現在總可以了吧。”
幾人點著頭。
寒蟬亦是在放下了雙手之後,變得沉靜了起來,不止要沉靜,還要沉默。
穿著一身風雪裡獵獵的大氅,目不斜視地從眾人身旁穿了過去。
於是走出院去,走在了人間長街上。
......
柳三月便在懸薜院長街外的某處路邊掛雪簷下。
因為過於招人嫌,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隻能坐在簷下一根彆人不要的條凳上。
看起來很是慘淡。
就像張小魚想的那樣。
真的很像一條失家的狗。
但是柳三月並不在意這些東西。
容貌也,造化也。
自然無所不可。
有人嫌棄地啐一口,柳三月也隻是笑著往旁邊讓一讓。
隻是這種醜陋的笑,大概更像是一種恐嚇。
那人忍了許久,才止住了對柳三月動手的想法。
大概也是因為很忙,想去懸薜院那邊探探風聲,看看情況的原因。
柳三月坐在條凳上躲過一劫。
大概也是心情不錯,倒是雙手撐在了條凳上,而後晃起了兩條不一樣長但是一樣畸形的腿。
倘若不是現而今的身軀萬般摧殘扭曲,便是哼個曲子都會成為一種怪叫,柳三月大概也想哼哼曲子。
柳三月其實與世人一樣。
各種意味上的一樣。
所以坐在這裡的柳三月,與方才路過想要打他一頓的路人,都是一樣的,想要探聽一下懸薜院的風聲。
看戲的人自然更想要坐到前麵的位子。
所以柳三月才會出現在這裡。
大概是晃悠了一百多下腿之後。
柳三月終於看見了一個神色冷漠的,一身雪色大氅從那條長街裡走出來的男人。
這個醜陋的道人歪著頭看著,而後輕聲笑了起來。
確實是個體麵人。
和自己不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