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春雪本來還是愁眉苦臉的,但是此時看見兩個小少年圍著那樣一個臨時搭建的灶台鍋中的魚有些手足無措,頓時喜上眉梢。
這個道海九疊,哪怕是放在整個人間都不可謂不高的白衣女子,除了站在山崖上戴著鬥笠執玉劍而立的時候,有那麼幾分高人風範,大多數時候,都像極了一個純粹的人間爛漫女子。
“嘿嘿,不會吧,還是我來吧。”
謝春雪放下了魚竿,帶著自己的劍,繞過了清潭,向著崖下隘口而去。
南島與陸小二自然都是讓了開來。
陸小二雖然擅長殺魚。
但是煮魚這樣的事情,一般是陸小一這個大師姐或者陸小小這個師父操持的。
見過豬跑,但是未必知道豬肉什麼味道。
謝春雪接手了這鍋水煮魚之後,便開始使喚起了二人。
“小二去崖上拿我的調味料下來。”
“出了竹林有片園子,裡麵有些輔料,南島你去弄點蔥薑葉來。”
直到陸小二固執地將這條魚留了下來。
一直被困在了這片竹林清潭中的兩個小少年才知道原來林子裡還有這麼些東西。
謝春雪大概也是明白二人的困惑,一麵弄著那鍋魚,一麵和二人說著。
“彆以為我隻會用劍火烤魚吃,想當年,我謝春雪也是人間有名的.....”
劍修?
不。
是——
“賢妻良母。”
謝春雪大概真的很得意。
人間殘餘的暮色裡,兩個小少年都能感受到她的那種自豪。
所以這個十八歲零兩千多個月的女子,大概當年的愛情,確實是很好的。
用她的話來解釋賢妻良母就是。
當年當今人間某個道門大修的爺爺,可愛吃她做的魚了。
陸小二與南島不知真假,卻也是誠懇地附和著。
哪怕他們沒有聽到過那個道門大修和自己的小道童真的說過——是的,我有一個太奶奶這樣的話。
因為那鍋魚真的很香很鮮。
就好像當初在峽穀裡樂朝天的那鍋心中之魚,真切地出現在了人間一樣。
雪白的衣裳雪白的劍,這樣一個女子煮出來的魚肉,在那些翠綠的蔥薑與火紅的辣椒的點綴下,自然也是雪白的。
陸小二在那裡咽著口水。
人間各有得意。
陳鶴的鐵板豆腐,叢中笑的桃花,神河的人間,樂朝天的火鍋,謝春雪的魚。
得意之人,才是人間最得意。
南島撐著傘安靜地站在那裡,整個崖下清潭都被那鍋魚氤氳的香氣包裹著。
“前輩愛喝桃花酒嗎?”
南島這樣問道。
謝春雪歪頭想了想,說道:“你不妨好好想一想,我是哪裡的人?”
這樣的問題自然不用多想。
謝春雪是人間劍宗的某一代師姐。
整個人間,沒有誰比人間劍宗的更懂桃花。
所以大概也是喝的。
十六歲的少年與十八歲零兩千多個月的女子對視了一眼。
而後分工明確。
陽春劍在微末霞光裡化作流光而去。
南方桃花開得早。
現而今人間一月將去,自然有些地方已經有那種緋紅明豔的花瓣點滿一樹。
而南島則是將鸚鵡洲拔出來,讓陸小二在上麵放了一些銅錢。
鸚鵡洲帶著錢向著二人所來的,那個離這裡並不遠的鎮子而去。
劍的速度自然是人間極快的。
謝春雪的陽春劍很快便帶了一枝桃花回來,隻是不知道為什麼,那枝桃枝的某一朵桃花上,隱隱有著一些血跡。
隻是小少年與南島都是沒有看見。
謝春雪則是平靜地在那裡挑著大朵的桃花,帶血的那一片,被棄入了潭邊清流之中,隨流而去,血色漸如桃色。
鸚鵡洲回來得要晚許多。
也許是人間某個鎮子裡的酒肆掌櫃,一時之間並不能理解這樣挑著一些銅錢的劍懸在門口是什麼意思。
但是最終也是如願地帶回來了一壺酒。
桃花煮酒,對於人間劍宗的弟子而言,並不是什麼新鮮事。
哪怕是在南島所遺忘的記憶裡。
這樣的一種做法,亦是來自於人間劍宗的傳授。
在世人極少去看的那一本叢中笑最為得意之作《桃花美學》之中便曾經記載過——以之煮酒,可活血驅寒,留歲駐顏,桃花也,灼灼而妖,自是人間之大美也!
當然,這樣一枝桃花,自然不止用以煮酒。
也可以拿來煮魚。
雪白的魚肉之上,於是又覆了一些粉紅的桃花。
如逢春女子容顏一般,萬般嬌媚。
桃花水煮魚。
這是當初峽穀裡樂朝天的那一鍋魚。
心中之劍未嘗不是人間之劍。
心中之魚自然亦是人間之魚。
南島卻又是想起了當初樂朝天與自己所說的那一句——師兄是劍修,心中之劍這種事,還需要問我嗎?
夜色降臨。
潭邊月色稀疏,而爐中之火旺盛。
三人臨潭而坐,吃魚飲酒,吃得鮮香四溢。
可惜今夜無人興至而撫琴。
然而也是人間樂事。
南島坐在傘下,看著一潭清淑月華,對著杯中酒,鍋中魚,驀地很是想念那個師弟。
樂朝天所帶來的東西,自然不止是朝夕相處之間的叨擾。
快樂朝天。
南島於潭邊舉杯而飲。
人間再見,師弟。
.....
小鎮桃花帶血。
那是人血,亦是妖血。
那枝桃花斜斜地自某處院子裡越過院牆刺出來,像是鎮上那些竭力而戰的嶺南劍修一般。
是鮮紅的,血色的。
那些劍修們手中劍鋒之上的色彩便是這樣的。
淺淡如桃花,深厚如杜鵑。
這處小鎮裡的劍修們並不多,隻有十數人而已。
更多的,是一些勇毅沉默的男人女人,還有茫然的老人,與倉皇的孩童。
小鎮街尾推倒了房子,用各種人間的器具,堆砌出了一道護衛鎮子的壁壘。
當然,在那裡麵,還有一些屍體。
那些動亂,最初的時候,是從鎮子裡開始的。
人們尚且茫然地聽著那個消息,不知道這代表著什麼的時候。
妖族暴起了。
就像一個被倉皇奔逃的孩童遺棄在街頭的燈籠一般,燈籠倒了破了,裡麵的火油開始流出,然後點燃了周邊的東西,於是火勢凶猛地撲向人間。
雖然因為這裡離嶺南依舊不遠,有一些嶺南劍修便在鎮上,鎮子裡的動亂很快平息了下來。
但是人們也不得不承認一件事。
鎮外的妖族,那些本應該是世人一般,散落在人間山腳下,在一個個村莊之中安閒地生活地妖族。
如同那些流淌在小巷石板縫隙裡的火油一般。
開始彙流著點燃。
向著鎮子來了。
於是那些春風料峭裡顫顫巍巍的桃花,開始帶上了血色。
妖族在惶恐裡的反撲,是極為恐怖的。
然而鎮上之人守護自己的家園故土的決心,亦是無比堅毅的。
小鎮離山月城不近,但是也不遠。
風聲最開始吹過的地方,便有這裡。
最初的時候,鎮上很是熱鬨的。
那些劍修也是很多的。
有數十人。
一直到今日的十數人,自然是慘烈的。
至於那些鎮上的男人女人,自然死的更多。
人們有時候並不能明白浮流在人間上層一些顯著鮮明的東西。
他們隻是在死前睜著眼睛茫然地想著。
我們難道不是鄰居嗎?
不會有人回答這樣的東西。
精疲力儘的劍修們拖著劍,站在那枝帶血刺出的桃花下,靠著牆休息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