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否便說明了,妖族其實從未向著山月而去。
它們自始至終,目的還是在雲絕鎮?
西門有些唇齒發冷。
據守那處隘口的修行者自然算不上很多。
在這樣的一股大流之中,很顯然,是會被很快淹沒的存在。
隻是那些妖族顯然不打算放過這些倉皇闖入妖土之地的修行者們。
無比悍然地衝殺而來。
平原之地,自然會成為這些浩蕩妖族的最為有利的戰場。
於是西門他們像是一些孤嶼一樣,勉強支撐著沒有被衝散。
流雲劍修與道人在最外圍,北巫道被環繞在其中。
看似無比堅固,然而無論是誰都清楚,沒有什麼是用之不竭的。
當神海之中元氣耗儘,巫河之中巫鬼之力消退。
他們便會被妖族大軍吞沒進去。
西門沉默地立於戰場之中。
這個故事與他們所想的自然不一樣的。
誰能夠想到,那些妖族,真的便從未離開過白鹿城?
戰爭的喧囂蓋過了一切思緒。
白鹿城頭之上那些篆刻著道文的機括之器發出極為恐怖的運轉的聲音。
西門橫刀立於陣線最北麵,隨時準備迎接著那些守城器械的遠距離壓製。
然而過了許久,都是沒有聽見任何動靜。
妖族不知為何,突然開始向後退去。
這些來自雲絕鎮的修行者們眸中一亮。
莫非是更北麵的流雲劍宗已經來了?
他們振作了起來,開始向前推進而去,打算拖住那些妖族大軍的步伐。
西門最初也是這麼想的,隻是很快,西門的神色便變了。
人間忽有一劍來。
硬生生將那些劍修們的攻勢儘數破開而去。
浩蕩妖力與劍意一同落向了戰場正中央。
那是一柄青綠之劍。
春草碧如絲,秦桑低綠枝。
大道六疊之修的秦桑出現在了戰場正中央。
將二者分割了開來。
“停戰吧。”
秦桑的聲音很是平靜。
西門正想質問什麼,卻是驀然神色一凜,轉頭看向白鹿以西。
人間有風雪之意。
這個當初便在南衣城的刀修自然明白了什麼,隻是神色之間,顯然依舊有些不可置信。
因為那些風雪,正在向著遠在數十裡外的這處戰場擴散而來。
曾經是十裡風雪,自然不代表永遠都是十裡風雪。
也許南島自己都未曾想過這樣一幕。
或許是當初他未入白衣,十裡是極為漫長的距離。
而現在他已經斜橋了。
於是風雪之勢亦是在擴散著。
西門沒有多想什麼,轉身看向身後所有人,沉聲說道:“退回雲絕鎮!”
這樣的異變顯然是所有人都沒有預料到的。
方才還難舍難分的戰場雙方,在突然之間便倉皇而去。
秦桑立於那些遍地血色之中,抬頭靜靜地看著頭頂的風雪,那柄綠枝劍上劍意遊走,環繞在身周,隨時都準備著落向那處高崖——假如那個少年是在欺騙自己的話。
南島自然不會騙秦桑。
那些風雪並沒有真正地落向人間。
在雪色起勢之後不久,便緩緩消散在天地之間。
人間春光再度落向了這處平原之城。
......
程露背著劍,向著高山上而來,看著那個崖上神色蒼白的少年,歎息了一聲。
“你又何必如此?”
南島並沒有說話,隻是坐在傘下平息著。
當初在天上鎮的時候,他便與草為螢說過這樣一場風雪。
自己神海之中的那抹劍意,是一個錨點。
倘若不是那本青牛五千言鎮壓於那道劍意之上,南島此刻神海隻怕已經被那抹失控的劍意斬碎。
人間能夠感受到多少風雪寒意,這個長久地居於傘下的少年隻會感受到更多。
當風雪開始出現的時候,程露便找到了少年的位置,化作劍光倏然而來。
一直過了許久,南島才看向那個黑衣短發的劍修,輕聲說道:“師兄不怕我真的便放開了傘嗎?”
南島自然早早地便重新握住了那柄傘。
但是若不呢?
程露平靜地說道:“如果你不撿起地上的傘,我的劍就會出現在你的心口。能夠棄傘一次,便能夠棄傘無數次,能夠替人間解決掉這樣一個麻煩,我並不覺得死是一件很沉重的事。”
南島沉默少許,輕聲說道:“所以很慶幸我撿起了傘。”
程露轉頭看向人間,看著那些在山林之中忙碌著的妖族。
“也慶幸你短暫地放下了傘,我才能來看見這些東西。”
程露的話音還未落下,便有一抹青光落向了這片高崖。
這個來自流雲劍宗的七境劍修看向了那個在崖上停下的六疊劍修,無比平靜地說道:“我終於知道妖族為什麼要藏起來了,原來你們打算渡海離開這片人間。隻是城主大人.....”
程露的話語低沉緩慢卻也無比堅定。
“這樣也是不可以的。”
“世人不會放任一個這樣隨時可能成為人間最大敵人的種族在人間之外安穩地生存。”
程露的話語就像流雲劍宗的劍一樣帶著夜雨寒意。
“你們,必須活在人間之中。”
秦桑聽著這個年輕劍修滿是威脅之意的話語,神色也陰沉了下來,身周綠枝劍劍鳴不止。
“你想死嗎?”
程露無比平靜,身後長劍出鞘,卻並非對準秦桑。
而是那個傘下的少年。
“你殺我,我便殺了師弟。整個白鹿,誰也彆想活著離開。”
高山春風沉寂下來。
南島沉默地看著那柄朝向著自己的劍。
不知道為什麼,他在自己這個師兄身上看見了許多似曾相識的矛盾點,一如當初的張小魚一樣。
或許麵對著這樣的人間,誰都不免左右為難。
就像程露一直思慮的事情一般。
妖族不能死太多,但也不能任由他們這樣肆虐。
至於妖族遠渡而去,這更加是不可接受的事情。
那代表的,是更為決絕的割離。
所以當初擔心南島將風雪帶來人間的是他,現而今要親手帶來風雪的,也是他。
秦桑深深地看著這個劍修。
所有的故事本不該這樣發展的。
隻是有個握著不應該屬於這個人間風雪的少年,穿過了那些故事,將一切都向著人間揭曉開來。
然而有些東西,自然不會任由他人擺布。
譬如某個一直被世人習慣性地認為隻是一個少年的南島。
這個一直坐在崖邊的少年突然執傘而起,身形快速地逼近了程露,手中之傘如劍一般橫斬而來,在程露尚未反應過來的時候,將他手中之劍斬落山崖而去。
程露轉頭怔怔地看著南島。
“天要下雨,堵不如疏。”
南島平靜地站在那裡。
“而且,我也不喜歡被人用劍指著,這會讓我想起一些不好的故事。”
就像秦桑所說那樣。
世人總是各有各的選擇。
少年原本也許也不是這樣的選擇。
隻是那作為師兄指向自己的一劍。
確實已經讓他想起了一些不好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