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外麵不全是蘑菇?”
張三點著頭。
“當然,下雨了,肯定有很多的蘑菇都要長出來了。你如果喜歡吃蘑菇的話,一定要記得,那種穿著小白裙撐著小紅傘的不要吃,紅傘傘白杆杆,吃完你就躺板板。”
張三說著,把手裡的傘舉高了一寸。
李石這個時候明白了。
這是又長高了一寸。
於是也把手裡的傘舉高了一些。
張三很是欣慰地點著頭。
“看來你終於知道怎麼當蘑菇了。”
二人正在那裡說著,便有一個沒有打傘的人匆匆穿過巷子而來,大約是急著回家。
張三臉色一變,慌忙將李石從井沿上扯了下來,又從一旁扯了一塊不要的布,蓋在了二人頭上,而後圍著水井蹲了下來。
李石誠懇地請教著。
“這是在作什麼?”
張三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一直到那人像是看傻子一樣看著二人跑了過去,張三才如釋重負地說道:“你是蘑菇啊,他是人啊,你那樣招搖的長在井沿上,肯定就變成他的鍋中湯了啊。一個蘑菇最大的成就,莫過於長得白白胖胖,偏偏藏在落葉下麵,誰也找不到你,給他們氣死去。”
李石恍然大悟,說道:“有道理。”
張三拍了拍李石的肩膀,驕傲地說道:“小子,蘑菇的生存之道,你要學的還有很多呢。”
李石深以為然地點著頭。
張三繼續認真地說道:“就像世人以為我是神經病,但其實我是裝的,我並不瘋也不傻,我隻是為了藏好自己的蘑菇的身份而已。”
李石怔怔地蹲在那裡,看著這個侃侃而談的男人。
所以張三到底是蘑菇,還是神經病?
這個來自山河觀的道人忽然有些茫然。
春雨繼續下著。
兩個蘑菇蹲在巷子裡大眼瞪小眼。
巷外又來了一個人,隻不過因為巷子裡的兩個蘑菇藏得太好,所以那人就像真的沒有看見一般,像是一個拒馬一樣在巷子裡安靜地走著。
......
劉春風與柳三月走在二月的春雨裡。
靜靜地看著那條巷子。
巷子裡乾乾淨淨,什麼也沒有。
因為槐都之變的原因,黃粱也變得有些沉寂下來。
生怕那位據說是來自北方的王上,有著什麼奇怪的動作。
尤其是謠風便在京都以南。
所以鎮上的人們能夠安靜地待在家裡,還是待在了家裡。
所以這條巷子很是寧靜。
隻有一些被雨打落的青綠的葉子貼在石板上承沐著雨水。
不遠處有著一口井,井邊有隻水桶,大約是被風雪凍結了太久的原因,都有些開裂了。
於是便被人們遺棄了下來,換了一隻更好更新的桶在旁邊。
柳三月與劉春風看了許久,而後撐著傘走了過去,停在了井邊,低頭看著其中的井水,又看向了那隻木桶。
井沿邊似乎有些血跡。
那隻木桶上也有。
除此之外,並沒有什麼異常的地方。
寒蟬降下旨意,整個謠風的懸薜院都動了起來。
二人跟著那些各院調查得來的消息,一路追尋而來。
李石最後出現的地方,便是這個鎮子裡。
隻是二人尋遍了整個無名鎮,都沒有找到那樣一個道人的蹤跡。
二人看了許久,沒有找到什麼有用的東西,於是又向著巷外而去。
出巷的時候,卻是看見了一個蹲在街邊看春雨的男人。
柳三月停了下來,看了他許久,而後笑了起來,劉春風轉頭看著柳三月,古怪地問道:“三月尹大人看什麼?”
柳三月輕聲笑著。
“你看他,像不像一個蘑菇?”
柳三月這句話才始落下,那個蹲在路邊的男人便驚恐地抬起頭來,看著這個道人說道:“你怎麼知道的?”
柳三月挑了挑眉。
隻是男人不等二人反應過來,便抱著那把傘在街頭狂奔而去。
那模樣,怎麼看,都像是一個驚慌失措地跑著的大蘑菇。
柳三月深吸了一口氣。
難道自己也真的是一條狗?
隻不過那人是不是蘑菇,自己是不是狗,這都是不重要的事。
眼下對於二人最重要的,還是要找到那個從北方來的道人究竟去了哪裡。
“懸薜院祖院那邊有消息嗎?”
柳三月沒有再理會那個奔走而去的神經病,看向劉春風問道。
劉春風搖了搖頭,說道:“謠風祖院自然已經嚴加提防,周邊懸薜院的先生們已經儘數趕往祖院之中。哪怕未必是李石的對手,至少也能拖延許久的時間。更何況,劍淵的齊近淵也在祖院,劍淵之人,自然也會協助一些。”
柳三月點了點頭。
自從當初祖院發生青懸薜臂骨失竊一事之後,便開始有了許多戒備。
那樣一個地方,對於人間而言,自然隻是一個懸薜院興起的象征。
然而對於有些人而言,那個當年能夠撿到青衣之劍與道典原本的書生的骸骨,無疑便是極為重要的東西。
說大也大,說小也小,那麼一切自然都要往大了想。
二人靜靜地站在長街春雨裡,看著人間一切的變化。
這樣的一個故事。
自然不是槐安的故事,也不是黃粱的故事。
而是整個人間的故事。
所以柳三月哪怕眼睜睜地看著前一刻的自己變成了一條自己都厭惡的野狗,依舊選擇留了下來。
就像去年三月。
在槐都的時候,離開那條沉入地底的長街的時候,柳三月看見了那個撐著青傘站在那裡長久地看著自己背影的門下侍中大人,這個道人依舊選擇了前往南衣城一樣。
......
梅溪雨打開了院門。
本以為還是來找茬的牛頭和板凳腿。
都已經拿出了城戶司籍冊。
然而這才發現並不是。
熱衷於找茬的牛頭板凳腿很是老實地站在了一個模樣端正但是妖力濃鬱的中年管家模樣的男人背後。
“二妖騷擾之事,是巳午府掌禦不嚴,給梅真人帶來了許多麻煩。”
那個管家大妖微微笑著站在門口,看著一臉淡然神色的梅溪雨,很是認真地說道:“所以侍中大人設宴府中,誠邀真人赴宴,以表歉意。”
梅溪雨靜靜地看著這個站在門口的大妖,又看著他身後的牛頭和板凳腿,二人很是委屈地縮在那裡。
管家大妖微微笑著,轉回頭去,看了二妖一眼。
牛頭板凳腿老老實實地走上前來,大概是要想梅溪雨道歉。
然而這個道人隻是平靜地抬手看著那個管家大妖行了一禮。
“溪雨戴罪之身,此舉頗有不妥,還望見諒。”
牛頭板凳腿回頭一同看著那個管家大妖。
後者依舊微微笑著,說道:“既是如此,那麼自然不便勉強,多有打擾,抱歉。”
牛頭板凳腿如釋重負。
抬頭看了眼天色。
現而今依舊是巳午時分。
倘若是未申人間之治,二人自然客客氣氣規規矩矩。
然而巳午之治,巳午衛向著一個道人低頭。
自然是一件很麻煩的事。
不止在於梅溪雨,同樣也在牛頭板凳腿二人。
梅溪雨自然不蠢。
人間妖族遍地,長街之上來來往往,總有些一些注意到了這處院門前之事的人。
在妖族之治時期,倘若牛頭板凳腿真的向自己賠禮道歉,自然是在將自己往火坑裡推。
所以梅溪雨隻能開口拒絕,也打斷了二妖的動作。
當今人間,人妖之間關係微妙,任何舉動,都極有可能被無限放大。
梅溪雨雖然並不想參與進這些事中。
然而事已至此,他自然也無可奈何。
隨著那三道身影在長街之上漸漸離開,一切又安寧了下來。
好像什麼都沒沒有發生過一般。
梅溪雨靜靜地看了許久,而後合上了院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