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件很是不可思議的事。
胡蘆來劍宗的時間雖然不是很長,但是他也從來沒有見過自家師父比誰早起。
有時候甚至一睡就是大半個月。
聽師兄們,以前師父最多一覺睡了好幾年。
那時候師兄們天天就在一池外守著,看師父什麼時候會醒過來。
對於以百年計的世人而言,一覺睡好幾年,無疑是極為奢侈的事情。
會把少年睡成青年,青年睡成壯年,又睡到老年,於是一步到位,直接倚著竹椅看人間。
胡蘆正在那裡亂想著,一池外卻是傳來了師兄們的聲音。
“胡蘆!”
“胡蘆!”
聽起來好像有些著急的樣子,就好像生怕自己走丟了一樣。
胡蘆聽著那種呼喊裡的意味,覺得有些古怪。
自己隻是睡了一覺而已,怎麼師兄們就急成這樣了?
叢刃回過頭來,看著胡蘆,又看向了一池外麵。
胡蘆則是站了起來,對著外麵回應道。
“我在這裡,怎麼了師兄?”
“沒什麼,本來想問你來不來打牌,你既然在一池修行那就算了。”
於是師兄們的腳步聲又漸漸遠去了。
胡蘆心想我在一池就不能是在睡覺嗎?
還有師父都回來了,師兄們難道都沒有發現?
胡蘆又坐了下來。
“你怎麼不去打牌?”
叢刃看著胡蘆問道。
瓜皮少年歪著頭想了想。
“快過年了,打了一年牌,也累了,休息一下。”
叢刃微微笑著說道:“不打牌好啊,天天打牌,那是賭鬼才乾的事。”
胡蘆疑惑地看著叢刃說道:“但是南方打牌的風氣不是因為師父你才有的嗎?”
叢刃從橋上站了起來,向著桃樹這邊走來。
“那是你師伯他們乾的事,和我可沒有關係,你見我這一千年裡,打過幾次牌?”
葫蘆默默地說道:“我才十五歲。”
叢刃愣了愣,而後笑了起來。
是的,十五歲的少年,自然看不見千年的故事。
這個白衣劍修在桃樹下坐了下來,用屁股把胡蘆從爐子邊擠開了一些。
“師父你做什麼?”
“沒什麼,烤烤火。”
“......”
“十五歲啊!”叢刃有些感慨。“我都有些不記得我十五歲是什麼樣子了。”
胡蘆想了想,說道:“大概像我這樣?坐在樹下,看著叢中笑師祖教授著劍道?”
叢刃笑著說道:“那倒沒有。我估計當時肯定是坐在一艘小船上——你師祖最愛乾的事可不是睡覺,而是坐著船,在南衣河上漂流,一麵烤著爐子喝著酒,一麵看著人間三四月的時候,有沒有姑娘在河邊洗腳。那些白白嫩嫩的腳指頭,大概會像烈酒一樣讓他沉醉。有時候橋邊洗腳的姑娘多的時候,你師祖就會笑眯眯地說,叢刃你看,人間山花開了。他覺得那些白生生的小腳,像是大片開放的白色山花,於是待到山花爛漫時,他在叢中笑。”
胡蘆睜大了眼睛,過了許久,才緩緩說道:“我不能理解,但我大為震撼,原來叢中笑是這個意思?”
叢刃笑著說道:“那倒不是。是我曲解的拿來汙蔑他的。”
“......”胡蘆默然無語,而後看著身旁坐在桃雪下的叢刃。“師父你看起來就像一個調皮的少年。”
“男人至死是少年啊小胡蘆。”
叢刃抬頭看著天空,桃花與雪花一同在風裡飛著。
“師父你不是說你當年嗎,怎麼說著說著就變成叢中笑師祖了。”
胡蘆突然想起了這個問題。
叢刃很是惆悵地說道:“因為我當時就在小船裡給那個懶成豬的老王八蛋倒酒。”
胡蘆不明白為什麼倒個酒就這麼惆悵。
難道是因為倒個酒的功夫,就會錯過很多風景?
胡蘆並不知道自己其實猜得很對了。
叢刃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從屁股下麵把自己坐著的那兩柄劍抽了出來。
一柄叫做方寸,一柄叫做,哦一柄沒有名字。
叢刃來回打量了許久這兩柄劍,而後都丟給胡蘆,抱著膝頭在那裡坐著。
“你看下哪柄好看一點?”
那自然是方寸更好看一點。
這柄曆經了一千多年,數代磨劍崖崖主的佩劍,說不上有多華麗,但是隻要擺在那裡,世人就會知道這是一柄好劍。
多一分過重,少一分略輕,長一寸單薄,短一寸笨拙。
胡蘆並不知道叢刃什麼意思,但還是在漫長的比較之後,選擇了方寸。
雖然磨劍崖的聲音已經越來越小了,就像當年的函穀觀一般。
但是終究這樣一柄人間名劍擺在這裡,很難讓人去選擇彆的劍。
“方寸好看一些。”
胡蘆誠實的說道。
叢刃笑了笑,伸手將方寸拿了過來,留下了那柄東海某個鐵匠打造的那柄劍。
“好,那這柄歸我,那柄歸你。”
“......”胡蘆默然無語。“原來師父是要我幫你選?”
叢刃誠懇地點了點頭,又說道:“當然,也是幫你自己選。”
胡蘆有些忿忿地說道:“但我選的是好看的。”
叢刃笑眯眯地說道:“你選了就是你的嗎?”
“......”胡蘆蔫了下來。
叢刃看著垂頭喪氣的少年,拍了拍他肩膀。
“去橋上坐著吧。”
胡蘆無精打采地說道:“去那裡坐著乾嘛?”
“你不是心心念念著怎麼做好一個宗主嗎?不坐上去,隻是在想,你怎麼去做好?”
叢刃說著,把少年從爐邊推開去,自己霸占了那個爐子,很是舒服的烤著火。
少年無可奈何地抱著那柄並不好看的劍走了上去,而後學著叢刃的模樣在那裡坐了下來。
叢刃笑眯眯地看著坐在那裡的少年。
“怎麼樣?”
少年的神色漸漸平靜下來,也像是沉默了下來,靜靜地看著坐在桃樹下烤火的叢刃。
“我很嫉妒。”
“嫉妒什麼?”
“你有火烤,但我沒有。”
叢刃微微笑著,說道:“所以你學會怎麼做人間劍宗的宗主了嗎?”
少年臉上的神色退去了,好像有些迷茫,也有些明了,兩種情緒在臉上交織著,一如桃花與雪花一同飛在同一片天空下。
“好像明白了一些。而且坐著很不舒服,像是屁股上長了毛刺一樣。”
“毛刺不在你屁股上,在你心裡。”
叢刃輕聲說道。
胡蘆如坐針氈地坐在橋上,眼巴巴地看著叢刃。
叢刃笑著說道:“當然,其實你也有自己的劍,未必要方寸或者那柄醜劍。”
這個坐在桃樹下烤著火的白衣劍修站了起來,抬頭看著桃樹,長久沒有說話,像是在回憶古早歲月裡的事情一般。
“當年叢中笑沒有給我選擇,把我按在了這張針氈上。”叢刃說著,微微笑著低下頭來,看著那個橋上的少年。
“但我可以給你自由選擇的權利。”
“覺得好就坐上去,覺得不好,就走出去。”
“胡蘆,你可以自己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