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風曆一千零三年三月。
一鎮春雨綿綿。
有人在扮蘑菇。
當那個像是一個拒馬一樣的人向著這條巷子裡而來的時候,張三很是緊張地閉上了嘴,將手裡的傘往下麵壓了壓,就好像一個蘑菇有著落葉遮掩還不夠,還要往葉下的泥巴裡躲一樣。
而身旁的道人李石卻顯得有些怪異。
很是不協調地蹲在那裡,渾身在很是違和的戰栗著,好像隨時都可能拔腿就跑一樣。
分明道人的那柄傘撐得很好,上麵還有一塊大破布遮掩著,但是那些春雨偏偏就在不知何時已經落了他滿麵,看起來就像一個滿頭大汗的人蹲在那裡思考著昨晚吃了什麼上火的東西一般。
張三很是古怪地看著這個道人,但是轉念一想,又覺得很是合理。
自己當年第一次做蘑菇,看見有人來了的時候,也是這樣的驚慌。
更何況,張三小心翼翼地轉回頭去,看著那個拒馬。
張三很是驚歎地看著他。
自己是個蘑菇已經夠讓人驚訝的了,沒想到居然還有人是一個拒馬。
就好像是一個心口插了一柄劍的人一樣。
可惜張三並不認識他,不然怎麼也要上去問一問,黑不肉,你是怎麼長成這個樣子的?
兩個蘑菇藏得很好,哪怕有人有些戰栗,也可以當做是被春雨打著的葉子在顫抖,誰會知道哪片林子的哪棵樹下的哪片葉子下,就會藏著一個瑟瑟發抖的蘑菇呢?
那個拒馬自然也不會想到,就像一個心口被插了一柄劍的人一樣,打算安安靜靜地穿過這條巷子,去到.....張三也不知道他會去到哪裡,隻是躲在葉子下麵,看著他越來越近。
身旁的道人抖動得越來越厲害。
這讓張三有些唏噓。
當今的蘑菇,還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哪怕那是一個拒馬,你也沒必要怕成這個樣子吧。
張三小心地轉頭想要安慰一下身旁的道菇。
隻是當這個老蘑菇轉過頭來的時候,卻發現身旁的道菇眸光中閃著異樣的光芒。
張三愣了一愣。
所以那不是緊張,而是興奮?
在張三愣神的時候,那個拒馬已經走得越來越近,帶來了一些很是令人怖懼的威勢,就像是一些他們人間的劍意一樣。
而就在那一刻,那個道人眼中的光芒暗淡下去,瞬間平靜如一口深不見底的幽邃的大湖。
那些劍風停了下來,拒馬停在了井沿邊,而後挑眉俯下身子。
“咦,這裡怎麼有兩個蘑菇?”
張三的心臟砰砰跳著,雖然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是一個蘑菇還會有著一顆世人的心臟。
但是他覺得自己在對上了那雙眼睛的時候,那顆心臟就快要從胸膛裡跳了出來。
在他的腦海裡瞬間出現了一口火鍋,熱氣騰騰,紅浪翻湧,有人夾著自己送入了湯裡,來回地涮著。
張三突然一把掀開了傘上的破布,像是一顆奔騰的蘑菇一樣,撞翻了井沿上的木桶,向著巷子外麵跑去。
隻是還沒有跑出幾步,張三便聽見了身後一些奇怪的聲音。
於是這個原本打算奔騰而去的男人停了下來,回頭看著那口井邊。
那個不再戰栗,眸光沉寂如水的道人帶著一臉春雨站了起來,而後在那個拒馬還沒有來得及反應的時候,驟然向前,棄了手中的傘,一把將那個拒馬的某個木樁,向著深處推了進去。
張三怔怔地那一幕,呆呆地想著你為何會那樁子推得像是在抱著一柄劍捅進去一樣?
那個拒馬為什麼又像世人一樣會有許多鮮血從心口的地方泵湧出來像是一樹桃花一樣開在了你的肩頭?
巷子裡的人為什麼在驚詫之後,又帶上了一些微笑?
張三什麼都不能看明白,畢竟他連菜狗都不是,隻是一個蘑菇。
於是三月春雨小鎮寂靜的巷子裡,便傳來了那個道人真誠的聲音。
“山河觀李石,見過叢刃前輩。”
原來對麵的那個白色的拒馬叫做叢刃啊,這名字還不如張三呢。
張三甚至都忘了自己要跑了,儘管心臟跳得還是很快,被人抓去下火鍋的畫麵依舊在腦海裡持續著。
隻是看熱鬨大概不止是人類的天性,也是蘑菇的天性。
於是有著更多的從巷口路過的蘑菇湊了過來。
張三心想,你們真是他媽的蠢蛋。
全擠在一堆,萬一來個采蘑菇的小姑娘,不得笑開了花?
張三瞥了一眼那些巷口的蘑菇,又看回了巷子裡,看熱鬨的時候如果有乾蘑菇片吃大概會很是愜意。
......
胸口開著桃花的叢刃站在春雨裡咳嗽著,低下頭看著心口那柄已經隻剩下了劍柄露在外麵的劍,抬手擦了擦唇角的血色,而後抬起頭來,不無驚歎的笑著看向李石。
“你確實是一個極為出色的後輩,也很有想象力,李石,你讓我有些懷疑,你是不是當年那個槐安後帝李阿三的後人。”
李石收回了沾滿了鮮血的手,麵色有些蒼白——那柄插進了叢刃心口的劍,導致了這個人間三劍之一的劍修的鮮血之中,淌滿了劍意。
於是那張蒼白的道人臉龐之上,漸漸有著無數劍痕在流轉著,像是一些斑斕的竹影,也像是一些水底遊魚,但是一切在最後,都慢慢的變成了一些桃花,血色的桃花印痕,與道人肩頭的那一樹桃花相印襯。
道人咳嗽了兩聲,豎掌行了一禮。
“前輩過譽了。”
道人的手掌上,滴滴鮮血正在緩緩滴落著。
叢刃很是欣賞地看著這個道人,而後輕聲說道:“所以大澤之中的神女,是你放出來的。”
“是的。”
“青懸薜的臂骨,也是你偷走的。”
“是的。”
道人對於一切問題,都無比誠懇地回答著。
叢刃輕聲歎息著,目光落到了一旁那柄傘上,傘上有著兩個字,十九。
“絕聖棄智,絕仁棄義,絕巧棄利。”
這個一身血色站在春雨裡的劍修不無感歎地看向那個道人。
“好一個死局。”
無論是坐視不理,還是追究下去,一切都將會走向三絕之中。
“白風雨的故事,帶給了我們太多的警示。”
李石輕聲說著。
“所以很抱歉,前輩,我不得不切斷您的命運了。”
叢刃微微笑著。
“那一截臂骨被送到了神河那裡。”
“是的。”
在這條巷子裡,李石的回答永遠真誠。
叢刃安靜地抬頭,越過春雨看向北方。
這個白衣劍修看了很久,而後低下頭,看著麵前的這個山河觀道人。
“看來你很清楚我們這兩個師兄弟之間的東西。”
當一些故事被推波助瀾地走到了一切的儘頭。
有些矛盾自然便成了不可化解的東西。
李石低下頭撿起了那柄傘,沒有再說什麼,安靜地向著春雨裡走去。
“冥河再見,前輩。”
人間大概從未想過,這樣一個不過二十六歲的年輕道人,便在這個南方小鎮裡,輕描淡寫地宣告了天下三劍之一,人間劍宗宗主,因果劍叢刃的死亡。
那個白衣劍修在萬千春雨裡蓬勃生長的蘑菇的注視裡,低頭看著心口的那些血色,而後平靜地向前而去。
哪怕明知在前方的歲月裡,等待著自己的,是神河。
叢刃依舊如約而去。
這自然是一個死局。
得到了青懸薜臂骨的神河,永遠具備著一切叢刃需要去麵對的理由。
......
大風曆一千零四年三月初五。
東海小鎮天氣晴朗,海風濕潤也溫柔。
叢刃坐在那家麵館外麵很是舒服地吃著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