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個白衣劍修卻是被釘在了一處山石之上。
劍柄有如桃枝一般的劍正在微微顫動著。
張小魚不住地咳嗽著,風聲裡的軌跡他自然聽見了。
然而他並不想去躲。
那一劍卻沒有穿過他的心口。
隻是釘在了他的左肩之上。
而後化作了無數桃花,紛飛著落向了人間。
張小魚抬手撫摸著那樣一處劍孔,血流如注,然而並不致命,所以他低下頭去,怔怔地看著那個站在偌大的殘破的東海人間之中的叢心。
這個小姑娘模樣的桃花之妖隻是在看著那些依舊灑落在天地之間的那些微塵與光芒,那一劍的軌跡在其中依舊可見。
一直過了許久,叢心才低下頭去,看著那些在淺雪之中灼灼生輝的塵埃。
是在哪一刻,叢心平靜了下來?
而後轉身向著東海而去。
“張小魚。”
這個小姑娘的聲音依舊稚嫩,卻帶著許多的沉靜。
“你要記得.....”
叢心的腳步停了下來,沒有回頭。
“你是他最得意的弟子。”
張小魚怔怔地靠在那塊山石上,風裡的那一劍的軌跡無比清晰。
在越過某個劍修死去的那三尺的時候,那柄桃枝清溪之劍,隱隱的,被抬高了一寸。
就像有劍半插在平湖之中,水下的劍便是折了的一般。
那個叫做叢心的小姑娘帶著劍而來,又兩手空空的而去。
隻是沒有回南方,而是去了東海。
她要去看一看,遠遠的看一看,當年另一個劍修,死去的地方。
......
高崖之上,那個白裙女子依舊執劍立於崖邊。
這樣一個紛亂的故事,在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發展之中結束了。
她曾以為叢刃會死在神河手裡。
隻是並沒有。
她也以為叢心會死在叢刃手裡。
隻是也沒有。
叢刃死在了張小魚手裡,在那一劍因果之中。
當叢刃一身殘餘劍意都落在了方寸之上,便有另外一劍,倏然之間自某場帶著風雪的南方的歲月裡而來,落在了他的方寸之間。
直到最後,她都做好了麵對神河的準備了。
於是有個少年終於筋疲力儘地趕了過來,放下了手中的傘,以一場風雪的降臨,將那樣一個一劍驚了鬼神的人間帝王逼走了。
磨劍崖。
也許確實該消亡了。
秋溪兒平靜地想著,目光落向了那個正在向著高崖之上而來的少年。
一年的時間,也許算不上很短,但也算不上很長,哪怕是對於世人,而不是他們這樣的似人非妖的存在而言,都是可能在彈指之間,便倏忽而過的歲月。
隻是,那樣一個少年,好像真的便能夠登上當初所說過的那一千丈了。
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秋溪兒手中的劍再度化作了一柄劍簪,落在了腦後,挽起了那一瀑青絲。
這樣一個漫長的夜晚,正在緩緩消逝著。
......
神河安安靜靜地站在秋水暮色裡。
人間是春星暗淡,還是春日燦爛,都是與這樣一片像是承載著人間歸去色彩的大河無關的事。
秋水長久的暮色。
暮色裡還有一個白衣少年兩手空空的坐在那裡。
那個少年時候的年輕帝王神色裡有著些許的,很難察覺的哀意。
“你死了,師弟。”
神河輕聲說道。
那個白衣少年隻是很是閒適地坐在秋水畔,抬頭看著那些紛飛的楓葉。
“是的。”
當叢刃也死了,當年那一代人,被刻在了同歸碑上的那一代人,便隻剩下了神河了。
卿相是更晚的,而陳雲溪是更早的。
隻有叢刃神河秋水他們,是真正的同代人,亦是當初那個人間第一劍叢中笑的三位弟子。
二人誰也沒有再說什麼,隻是各自停留在秋水岸畔。
有小舟正在從遠方緩緩而來。
黑色的,像是幽黃山脈的黑土與傘樹,也像是死夜一般的色彩,
“你是真的想要殺了我嗎?”
神河的目光落向了那艘小舟。
“千真萬確,師兄。”少年叢刃坐在秋水畔,隨著那艘黑色小舟的不斷靠近,這個白衣少年的身影也在不斷地虛化著。
“但我不能理解,為什麼師兄你會人間一線。”
神河目光落向北方,輕聲說道:“師父教我的。”
叢刃笑了起來,笑得渾身顫抖。
“叢中笑這個老王八蛋。”
“他教了勾芺,也教了你,但偏偏沒有教過我。”
神河緩緩說道:“因為當年的你,就是現在的我,而當年的我,才是現在的你。”
叢刃抬手擦了擦兩滴從眼角擠出來的少年淚。
“是啊,是的,是的啊。如果我是叢中笑,也不會教這樣危險的東西,給一個不快樂的人。”
神河輕聲笑了笑,這個人間帝王在少年時候,便不是那麼容易被打動的人,所以叢刃無限感歎,所以當年的故人無限凋零,他也隻是有了些許的哀傷,又像是那些落入秋水之中的楓葉一般,轉瞬即逝了。
“所以師弟,那一劍,你學會了嗎?”
叢刃輕聲說道:“學會了。”
於是小舟緩緩而來。
少年叢刃緩緩消散。
舟頭坐了一個懶散的白衣劍修,手裡拿著一個酒壺,正在將它按在那些秋水裡,裝滿了整整一壺。
少年神河靜靜地看著那個被小舟載往冥河的中年劍修,緩緩說道:“這樣的水應該不好喝。”
叢刃懶散地倚在了舟頭,微微笑著。
“此去漫漫,以此聊解思鄉之愁而已。”
神河輕聲歎息著。
“理應如此。”
黑色的小舟載著白色的劍修在橘色的霞光裡越過了黑色的少年。
“神河。”
神河轉過頭去,看著那個正在沿著墜下高山的河水倒流而去的白衣劍修。
這裡他沒有叫師兄。
而是神河。
意味自然也是不一樣的。
隻是以著一個世人的身份,與另一個世人說著一些臨行前的絮語。
“你要握劍也好,要上天也好。”
叢刃平靜地說著,仰頭喝了一大口秋水之水。
“記得看好你的人間。”
神河輕聲說道:“我會的。”
叢刃點了點頭,又有些惆悵。
“聽說喝多了冥河水,就會忘記了一切,而且冥國應該是很大的。我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找到那個老王八蛋。”
神河緩緩說道:“會的。”
“我走了。”
叢刃很是平淡地說了這樣一句話,而後倚在舟頭,平靜而去。
神河安安靜靜地站在暮色裡,一直到目送著那樣一艘小舟去了人間之上的冥河,才重新低下頭來,轉身看著那柄孤零零的插在了秋水畔的劍。
那個孩童一直便在那裡,守著那柄劍,隻是二人旁若無人而已。
孩童有些戰栗著,將劍帶著鞘從河岸泥土裡拔了出來,向後退去。
他知道,那個白衣少年死了,便沒有人再來幫忙攔著這個黑衣的少年。
隻是卻還是惶恐卻也倔強地說著。
“這柄劍不能給你。”
神河隻是平靜地向前走去。
隻是下一刹,這個少年驀然轉過了頭去。
秋水之中有劍意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