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叢刃死在了東海的那一日之後。
那些據守在南衣城外的大軍便發生了嘩變。
而更為致命的是,就在那個時候,南方大澤之上的霧瘴消失了。
黃粱那些緊急招募而來的兵甲穿過神國,就像寒蟬所說的那樣,沐浴著神光,披上了冥河的甲胄,踏過了那片在去年三月重新出現在大澤之中的巫山,向著南衣城而來。
這一次的戰爭,自然與上一次是不一樣的。
上一次是借助越行之陣而來,一旦失敗,便退無可退。
而這一次,是真正的將戰線沿著巫山一路鋪向南衣城而來的,進可攻,退可守。
已經產生了嘩變的南方兵甲,哪怕數量多於那些黃粱巫甲,亦是被衝散而去,不得不退守南衣城,而後一路向北撤去。
隻是南衣城並沒有落在那些巫甲手中。
這座古城,依舊在懸薜院手中。
隻是懸薜院,在兵變之後,掌握了三分之一的南方兵甲,顯然已經不屬於當今槐都了。
這一次,卿相也許便是站在了黃粱那一邊。
陸小小召回了自己劍,在嶺南山溪之中,濯洗著劍上的血色。
南方兵甲亂作一團,一退再退,卻是已經入了嶺南之中,以此為陣線,抵禦著那些來自南方的進攻。
陸小小便不得不重新帶著劍,讓那些小少年們留在了劍宗之中,與伍大龍以及諸多才始從南方妖事之中安定下來的劍修們,趕赴了嶺南前線。
好在這一次有著諸多人間兵甲頂在前麵,倒也不至於讓嶺南重蹈當初南衣城的覆轍。
劍修們負責對於巫甲的遠程壓製。
人間暮色四垂,山嶺之下血如殘陽,像極了春日尚未過去,秋葉便已經席卷而來的模樣。
好在天色已晚,那些叛軍與巫甲在久攻不下之後,便再度向著南衣城撤去。
這大概是兩千年來,古楚覆滅之後,黃粱甲兵第一次越過南衣城而來。
陸小小洗完了劍,又在溪畔林間休息了下來,溪中漸漸有了更多的血色,來自那些溪畔四處洗劍的人們。
這樣一處戰線頗為綿長,自幽黃山脈以東,至人間東海,整個嶺南以南都是遍地劍修,亦是遍地血色。
伍大龍並不在此處。
這裡的防線壓力較小,伍大龍的境界更高一些,是成道聞風境,自然便是在直麵南衣城的那一片青山之中。
小九峰劍宗弟子與聽風驚鴻兩大劍派的弟子,亦是在那邊。
當初一眾劍修在聽風溪得知南衣城叛亂的時候,都是無比震驚,本以為妖事漸漸平息,人間應該可以安寧一段日子,隻是誰也沒有想到,就在那個北方星光都被斬落了夜晚之後,南衣城便不再是槐安的南大門了。
這扇門,變成了嶺南劍宗。
隻是說著這樣一個消息的聽風吟卻很是平靜。
這個聽著人間八方風聲的劍修,隻是安靜地站在那裡,宣布了死守嶺南的決定。
陸小小想著那日嶺南所有劍宗宗主儘數被召去了聽風溪的那一幕。
“叢刃死了,卿相自然會反,這是無可奈何的事。”
陸小小當時怔怔的站在那裡聽著。
她大概也從未想過,那樣一個白衣劍修會遠赴東海,與神河戰了一場,最後死在了東海。
儘管有些並未被證實的消息,說叢刃最後是死在了張小魚手裡。隻是世人大概並不會相信。
叢刃自然是可以死的。
但哪怕是死在神河手裡,都比死在張小魚手裡更讓人信服。
陸小小大概很難理解在世人所未曾聽到的風聲裡,究竟發生了什麼故事,才會導致了這樣的人間變故。
人間劍宗理所當然的也反了。
那些已經長久的隱沒於人間的劍宗弟子們又再度出現在了世人視線之中。
隻是他們並不在南方。
而是去了北方。
去了槐都。
隻是這對於嶺南而言,大概是一件好事。
是人間極為幸運的事。
倘若那些劍宗弟子們仍在南方。
嶺南自然腹背受敵,也許都很難支撐到現在。
嶺南劍宗沒有上境劍修。
人間劍宗沒有下境劍修。
這是人間最為極端的一個劍修群落。
陸小小歎息了一聲,抬起頭來,重新回到了現實之中,不遠處有著一個青衣帶血的女子正在緩緩走來。
楚腰。
陸小小看著那個向著這邊而來的青衣女子,倒是有些神色複雜。
“我以為你也會去北方。”
楚腰走到了溪邊,洗著自己的劍,倒是平靜的說道:“我又不是人間劍宗的弟子,去北方做什麼?”
楚腰當然不是人間劍宗的弟子,也許她祖父是的,但是她不是,她是嶺南天涯劍宗的弟子,這個上了嶺南之後,便沒有來得及多唱幾曲戲的女子,便匆匆卷入了各種亂事之中。
陸小小倚著身後的樹,輕聲說道:“假如你沒有來嶺南,你會去北方嗎?”
這個問題大約有些沉重。
事實上,對於每一個嶺南劍修而言,這個問題都是沉重的。
嶺南在千年以來,一直都是與人間劍宗綁在一起的。
當叢刃與神河一戰,死在東海的消息傳來的時候,不止是陸小小,大概那個在溪畔做著死守嶺南決定的劍修,同樣心中也有過動搖。
叢刃對於南方而言,自然不止是人間劍宗的宗主。
大概也相當於整個流雲山脈以南,人間所有劍宗的宗主。
人們長久的與這個千年劍修在人間共處著,看著那些南衣城的燈火與麻將聲。
於是忽然有一日,叢刃便這樣死了,一去不回,就像當年的叢中笑一樣。
所有人心頭大概都曾有過茫然。
倘若人間劍修如蔭下之草。
那麼叢刃便是南方的那棵參天大樹。
所以當聽見這樣一個問題的時候,楚腰亦是下意識的抬頭看了眼天空。
樹倒了。
“我不知道。”
楚腰低下頭,繼續洗著劍。
樹倒了,但是人間依舊要繼續下去。
樹倒了,大河決堤了。
嶺南如果再放棄,整個南方將是真正的生靈塗炭。
陸小小也沒有繼續問下去。
有些事情說到這裡就已經足夠了,再問下去,自然便不禮貌了。
“師父讓我來看下師伯,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地方。”
楚腰從溪中抽出劍來,送入了鞘中,看著陸小小問道。
陸小小這才想起來,這樣一個小道境的女子,其實是自己的師侄。
這個嶺南小小劍修搖了搖頭,說道:“這邊壓力較小,倒是你們那邊要多加小心。”
楚腰是小道青蓮境的劍修,在這樣一場戰爭之中,自然要麵對更大的風險。
因為也隻有他們這樣的人,才能夠威脅到那些位於大軍後方的巫鬼道之人。
所以陸小小身上沒有血,而楚腰身上有血。
大概便是曾經深入過戰場後方,畢竟戰場之中無比混亂,更是有些諸多巫術掩護,隻是禦劍而去,很難真正找到那樣一些巫鬼道之人的所在。
窮則精準打擊,富則火力覆蓋。
隻可惜嶺南在上層劍修方麵,確實很貧瘠。
當初南衣城一戰,尚且有著人間劍宗的師兄弟們作為底牌。
而當下之事,嶺南卻是變成了底牌了。
楚腰點了點頭,又認真的檢查了一下陸小小的身體,而後才帶著劍,緩緩離開了這裡。
“對了。”
陸小小突然叫住了楚腰。
這個青衣女子回過頭來。
陸小小回頭看向嶺南深處。
“有空的話,回去劍宗看下,我擔心他們會翻了天,拿著劍跑出來。”
陸小小他們離開前雖然囑咐了付江南和陸小一看好一眾師弟師妹們。
隻是終究有些不放心。
楚腰點了點頭。
陸小小回過頭來,安靜地看著人間三月殘陽如血。
試問嶺南應不好。
嶺南應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