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叫做陳懷風的沒有否認任何東西。
隻是無比平靜,也似乎滿是哀傷的問了這樣一個問題。
人間安靜了下來。
視野的草葉在飛著,河水在流著,日色在緩緩偏移著。
然而那條河中的無論是憤怒的還是不憤怒的,都沉寂了下來。
一直過了許久,那個身形高大的劍修提著劍,蹚著河水向著那個瞎子走去。
“師父呢,張小魚?做錯了一些事的就算是我陳懷風,那麼師父呢?”
那個瞎子也許無言以對。
然而當那一劍落下來的時候,他手中的劍還是舉了起來。
隻是這一次,向後退去的,一路跌跌撞撞的退到了河岸上的人,是張小魚。
二人至今為止,都沒有動用過什麼劍意,什麼元氣,就像是兩個人間的劍客一般,提著劍,用著一種本能裡的姿勢去劈砍著。
劍聲鏘然。
那一劍劍不停的砸落下來,那個白衣劍修隻是不停的橫著劍向後退去。
“輸給李石,是你沒有選擇,天下皆知的事,你必須要去。但當你將那樣一劍送入歲月之中,那時的你,也是沒有選擇的嗎?”
那個身形高大的劍修舉著劍一劍一劍的砸著,任誰看了,都不會說這是好劍。
隻會覺得粗魯笨拙而野蠻。
“如果天要下雨,決堤淹死了世人,這是無可奈何的事,張小魚,但是被你斬斷河堤淹死了人,這又是誰的錯?”
“你為何閉口不提你從山河觀帶來的東西?”
“我衣上有血也問心有愧,隻是張小魚,你連自己的心都不敢問,你有什麼臉麵在這裡說著這樣的東西?”
那劈砍下去的一劍終於帶了劍意。
隻是那柄一直橫在身前的劍,同樣也開始席卷著那樣淩厲的存在。
張小魚驀然一劍挑開了陳懷風劈落下來的一劍,提著劍站在那裡長久的喘息著。
“夠了。”
這樣一句話並不憤怒,很是平靜,隻是微微的有著一些顫意。
那個白衣劍修的唇齒仿佛在顫抖著,提著劍斜垂下去的手亦是在顫抖著。
陳懷風停了下來,握著劍深深的看著身前不遠處的瞎子。
“所以答案是什麼?”
張小魚攥緊了手中的劍,站直了身子,揚起頭來,吹著那種帶著倉皇意味的風。
“因為他是應該死的人。”
也許終究那個人是他師父。
所以這個白衣劍修加了一個字。
叫做應該。
當這樣一句話落向人間的時候。
一切都沉寂了下來。
春風不再,滿河劍風席卷人間,懷中風雨垂簾而來。
那個身形高大的劍修手中之劍鬆開而去,於身周化作劍光遊走著,河灘之上,風雨劍意橫流。
“請。”
往往說得客客氣氣的。
都是分高下決生死之事。
蹲在草葉裡的孩童所看見的最後一幕,便是那些流溢在人間的劍光,又被山河吞沒了進去。
這個孩童怔怔的站起身來,撞翻了身旁的酒壺,在那裡四處張望著。
河水倉皇,河灘淩亂,然而已經看不見那樣兩個人的身影。
......
有某個從北方而來的道人安安靜靜的走在某處東海小鎮裡,像是在閒走一般,卻又時不時的向著人間張望著。
東海人間有著許多創傷。
一路走來自然都是如此。
江山雪靜靜的四處看著,也許便是在想著不知道要多久,這片被那兩個人打得一片狼藉的人間,才會恢複當初的模樣。
譬如小鎮某一條長街之上,便有著一道極為深刻的,在某個夜晚溢流至人間的劍意留下的劍痕。
當道人從一旁走過的時候,身周都是下意識的有著道韻擴散,來抵禦著那樣的劍意的侵蝕。
平和的劍意雖然也是淩厲的冰冷的,但是總歸不會這般暴虐,令人心生寒意。
江山雪安靜的停在那一道劍痕旁,小鎮裡幸存的人們都是遠遠的避讓著這樣一道劍意。
所以那樣一個道人出現在那裡,自然是極為突兀的。
有人好心的勸他離遠一些,道人隻是緩緩搖了搖頭。
那道劍意的意味已經淺淡了許多。
一些東西總會在歲月裡慢慢死去的。
不止是人,也是一些故事。
等到劍痕淡去,等到時間再走遠一些,世人也便不會再這般深刻的想起東海那一夜的故事。
於是人間安寧。
隻是難道先前的人間,便不安寧嗎?
擔心高樓會塌,所以提前將高樓推倒。
也許是合理的。
隻是這樣一個道人並不能理解為什麼要用這麼決絕的方式。
難道隻是為了一些所謂的警示?
世人永遠各有各的想法。
人不能儘知。
儘知者非人。
江山雪安靜的在那裡站著,卻在某一刻突然抬起頭來,向著遠方看去。
禮人間之事,哪怕做得再如何好,終究也是會留下痕跡的。
在現而今的東海,什麼樣的兩個劍修,才會打起來呢?
故事自然明了的。
這也是江山雪來的目的。
他雖然恪守著白玉謠的教誨,儘可能的不要去想也不要去看那些故事。
隻是也正如那個女子所說。
陳懷風不能在這樣的時候,死在那個白衣劍修手裡。
江山雪輕聲歎息著。
張小魚啊張小魚。
這確實是一個王八蛋。
但也確實是一個令人棘手的王八蛋。
就像他的師兄一樣——哪一個師兄都是。
這個道人平靜的離開了這個鎮子,向著那樣一處人間而去。
......
有人向著東海來,自然也有人正在離開東海。
當那片人間某一條河畔有劍修相爭的時候,有人便站在了某些依舊遺留劍意的遠山之上,靜靜的看著這片廣袤而寥落的人間。
人間時有劍光掠過。
是東海劍宗的人,在當初避讓而去,又在故事結束之後匆匆回到這片故土,與世人一同收拾著他們的舊河山。
這樣一個地方,大概誰都沒有想過,會在千年的平靜之後,發生這樣一件事情。
哪怕是當年大風朝建立之前的亂世,這片由那座高崖輻射而來的廣袤地域,亦是整個人間極為少有的安寧之地。
隻是。
那個背著一柄青色桃枝之劍的女子安安靜靜的站在那裡,想著在過去一年之中發生的那些事情。
隻是,在秋水死去之後,這樣一座人間高崖,也許確實要從世人的視野裡落幕退場了。
這也許是一件令人歎惋的事——當年人間的四大修行之地中僅存的磨劍崖,正在緩緩從人間消失。
命運是否是這樣的,叢心並不知道。
但是曆史就是這樣的。
歲月就是這樣的。
人間會有新的代表著人間高度的存在在歲月裡被推湧而出。
那也不會是人間劍宗。
叢心很是平靜,很是坦然的想著。
當叢中笑死在東海,當叢刃也死在東海。
這個在千年裡繁盛發展的劍派,也自然要向下而去。
叢心一直在那裡安靜的看了很久,而後轉身騎上了卿相的飛仙。
如何來如何去。
除了一抔微塵,什麼也沒有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