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很可惜,你已經錯過了最好的時機了。”
最好的時機是什麼時機?
大風曆一千零三年的十一月。
張小魚被陳青山打得重傷,差點死在那裡,僥幸離開的時候。
二人曾在嶺南之下,擦肩而過。
於是陳懷風也想起了那個暮色雪日。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複計東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壞壁無由見舊題。
往日崎嶇還記否,路長人困蹇驢嘶。
陳懷風平靜的站在那裡。
也許一如他最開始所說的那樣。
從前往後看,一切未卜。
沒人知道在某個平靜的雪日之後,他們便會錯過什麼。
這個劍修在青山之上站直了身子,橫劍而立,平靜的說道:“現在是一樣的。”
張小魚輕聲笑了笑。
“不一樣了。”
陳懷風皺了皺眉頭,目光下意識的落向了張小魚的手中。
那是一個極為古怪的手訣。
不似道訣,不似劍訣,更不似佛門之訣。
然而便是這樣一個古怪的手訣,卻讓陳懷風臉色一變。
“因果劍。”
張小魚輕聲說道:“是的,這是極短的一劍因果。”
陳懷風身形閃動,化作劍光而去,嘗試攔下那一劍。
然而那樣一劍,在倏然之間,便沒入了歲月之中。
陳懷風怔怔的停在了風雨山河之上。
“那一劍去了哪裡!”
這個身形高大的師兄無比憤怒的看著不遠處的白衣劍修,一劍斬去。
白衣劍修身下山河變換。二者之間的距離瞬間變得無比遙遠。
“師兄是因,那麼誰是果呢?”
陳懷風自然不知道誰是果。
隻是當那一劍又在歲月裡倏然歸來,劍上帶著一抹血色與青白色的道袍的時候,陳懷風才明白過來。
“江山雪。”
滿目山河漸漸碎裂。
那個白衣劍修便安靜的站在遠方,無比平靜的說道:“是的。”
陳懷風茫然的站在那裡。
一切山河碎裂。
張小魚的身影在春日之中倏然而去。
這個身形高大的劍修神色木然的看著地上的那一灘血色,血色是有痕跡的,有軌跡的。
於是可以看得出那樣一劍是如何突然而來。
又驟然穿破某個道人的身體,在劍孔之中,有著怎樣的鮮血噴湧而出。
隻是有些東西,是無法看出來的。
譬如江山雪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而張小魚又為何要殺那個在過往數十年裡,都隻是留在小鎮之中的年輕道人?
江山雪並沒有在河灘之上。
陳懷風的目光落向了那條暮春河中。
河中漣漪陣陣,有著一些淺淡的血色正在緩緩化開。
這個身材高大的劍修抬眼看了一眼那個白衣劍修遠去的方向,猶豫了少許,向著河中走去。
河水平緩,暮春漫漫。
然而哪怕這個劍修在河中化作劍光尋找了上下十裡的河道,亦是沒有發現那樣一個道人的蹤影。
陳懷風沉默的自河流下方走了出來,又看向了那些散落在人間的小鎮,沉默了少許,向著那些鎮中而去。
這個劍修第一次無比頹然的走在這樣一個漸漸傾斜的春日之中。
你陳懷風,一生之中,有做過對的事嗎?
殺柳三月,放任公子無悲,將嶺南之事扣在青天道頭上,再到現而今的江山雪之事。
他已經不知道了。
.......
張小魚的身影化作劍光瞬間遁去數十裡,而後在頹然之間,便驀然墜落下來,砸落在了一塊山石之上,而後艱難的翻過身來,不住的咳著血。
有生就要有死。
人間沒有什麼憑空而來的東西。
本就在一路而來的故事裡重傷的張小魚,在強行催動兵字訣之後,自然讓那些傷勢更為沉重。
倘若陳懷風當時不顧江山雪的下落追尋而來,也許這樣一個白衣劍修,真的便會死在東海。
隻是很可惜的是,九字真言在人間失傳已久,便是道門之人都不一定了解,自然更不用說這樣一個南方劍修。
張小魚一直在那裡咳了許久的血,而後艱難的扶著山石坐了起來,而後拔出來山河劍,劍上劍意與劍火一同流轉,一劍插向了自己肩頭。
那裡,便是最近的,來自於叢心的那一劍留下的傷勢。
雖然當初那一劍偏離而去。
然而終究還是在這個劍修體內留下了諸多駁雜的劍意。
那柄桃枝之劍的劍意來源頗多。
譬如斜橋,譬如叢中笑,也譬如叢刃,甚至還帶著當初張小魚在橋邊入大道,留下的劍意。
隨著那些劍意沒入肩頭,那一劍留下的傷勢才終於緩緩平複下來。
張小魚緩緩自肩頭拔出劍來,隻是這個白衣劍修尚且未曾平息一刻,便驟然一劍斬向某處春風之中。
有鏘然一聲傳出。
一襲金紋黑袍出現在了青山之中,手中握住了那一柄山河劍,又向著張小魚拋了回去。
“不愧是當代三劍之一。”
張小魚接住了自己的山河劍,撫摸著劍身之上的絲絲裂紋,沉默了少許,輕聲說道:“天獄的人?”
那襲金紋黑袍之下,是一張尋常中年人的麵孔,神色平靜,站在不遠處,靜靜的看著那個白衣劍修。
“天獄東方調度使,方文與。”
天獄調度使自然不全是狄千鈞那樣的人。
一如當初竹溪所說那般,嶺南周邊諸多劍宗,再加上流雲劍宗與人間劍宗二者都在,天獄處處受掣,南方調度使,自然便是一個極為吃力不討好的角色。
東海雖然亦是有著一座高崖,然而高崖不問世事,自然便無關緊要。
這個出現在張小魚身前的天獄調度使,便是一個境界頗高的道修。
這是張小魚在那柄劍上的裂紋之中看出來的東西。
劍修雖然強勢,然而身軀相比道人而言,自然是孱弱的。
能夠將山河劍都握出了一些裂紋,自然不可能是劍修。
這個白衣劍修坐在山石邊,沉默了許久,而後緩緩說道:“大人何事而來?”
方文與站在春風青山之下,負手而立,看向人間,平靜的說道:“陛下離開東海前,讓我問問你......”
“夠了沒有。”
張小魚驀然抬起頭。
哪怕這樣一個劍修早已經習慣從風聲裡看人,然而當麵對某些東西的時候,依舊會如同世人一般做著下意識的動作。
這處暮春東海青山之下,陷入了一片漫長的沉寂之中。
一直過了許久,這個白衣劍修才緩緩開口說道:“如果沒夠呢?”
方文與轉回頭來,靜靜的看著這個劍修。
張小魚的手漸漸向著劍柄而去。
然而這個天獄之人卻是輕聲笑了笑,轉身向著青山之中而去。
“沒夠也沒有關係。”
這個突然出現的天獄調度使又在山道之上緩緩離開。
“我與侍中大人關係比較好。那就當沒有找到過你。”
張小魚長久的坐在那裡,青山裡那個被勾勒出來的身影漸漸在春風之中消失。
這個白衣劍修默然的看向了人間北方。
雲在青天。
水在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