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裡那個給自己取了個名字叫做木子花的少女提著一些草莓,穿過了鎮子,向著鎮外而去。
這是小鎮的第一個春天,也是第一個離開的春天。
從一月走到了四月初,是一個並不算漫長的故事。
然而對於鎮子裡的人而言,無疑是新奇的。
原來日子是會走的,春光是會像花一樣凋謝的,人是會老的。
木子花覺得自己好像穿過了春天的門檻,就在走出鎮子的石板街,走上了那條穿過花海而去的小道的時候。
就在那個時候,自己穿過了第一個四季。
所以這個少女停在了曠野天空下,抬頭長久的看著那些飛在了人間的粉蕊。
隻是桃花為什麼不會謝呢?
不會謝的是那口湖邊的桃樹。
樹下坐了一個喝著酒的少年。
木子花低下頭來,穿過了茂盛的花叢,走到了樹下。
“湖裡霧氣好像散了一些了,你吃草莓嗎?”
木子花在樹旁坐了下來,而後從籃筐裡拿出了一棵鮮紅的草莓,在那裡揪著葉子,而後給草為螢遞了過去。
樹下的青裳少年回頭看了一眼,又接了過去,整個塞進了嘴裡,大口的吃著。
剛摘下來的草莓很新鮮,也很甜,帶著春天的清新的味道。
草為螢吃得很是感歎。
“你自己種的嗎?”
木子花想了想,問道:“自己種的,難道會有什麼特殊含義嗎?”
草為螢笑著說道:“有時候會有,譬如再過幾年,小鎮有什麼小少年長開了,長成了你喜歡的模樣,彼時你再霞飛雙頰,低眉順眼的遞一籃草莓過去,說這是自己種的,特殊含義簡直比劍湖的水還要深。”
木子花默默的坐在那裡。
草為螢繼續說道:“當然,現在顯然是不需要這樣的含義的,隻是人間需要有自己和他人的概念。譬如這筐草莓是你的,那朵山花是他的。所以我剛剛問那個問題的意義就在於,草莓是你的,還是小鎮上彆的人的?”
木子花認真的說道:“這就是我自己種的。”
草為螢微微笑著,說道:“那挺好的。”
木子花低頭揪著草莓屁股上的綠葉,草莓是鮮紅的,粘在上麵的籽籽是黃綠色的,但是屁股是白色。
人的屁股也是白色的。
難道屁股都是白色的?
又或者草莓其實是人?
對於這樣一個小鎮而言,許多東西自然都是需要慢慢來的。
“我先前好像聽見了一些聲音。”
木子花捧著那顆草莓在尖尖上咬了一小口。
“好像是從湖這邊傳來的,所以就想著來看看。”
這也許是這個少女突然來看這個樹下少年的原因。
隻是草莓也剛剛好而已。
草為螢輕聲笑了笑,說道:“因為有人在往湖裡丟石頭。”
木子花捧著那棵被啃了尖尖的草莓,歪著頭想著:“為什麼要往湖裡丟石頭?”
草為螢歎息一聲,說道:“我怎麼知道呢?也許是要背井離鄉了,心中哀愁,丟塊石頭解解愁,但總之我很愁,畢竟好好的睡個覺,都會被吵醒過來,誰都不會很開心的。所以我給他們送了一把劍,又弄了一塊被劍穿過的石頭,告訴他們,你們再吵,小心變得像這塊石頭一樣。”
木子花聽得入了神,問道:“然後呢?”
草為螢聳聳肩,說道:“我也不知道,也許他們會把那柄劍當成什麼開門的鑰匙。”
木子花輕聲說道:“所以是不是鑰匙呢?”
草為螢沒有回答,隻是喝著酒。
木子花於是低頭安靜的吃著自己的那顆草莓,然後瞥見草為螢隻是喝著酒,又把草莓咬在了嘴裡,又拿了一顆揪了屁股上的葉子遞給了草為螢。
二人坐在劍湖邊,在桃樹下看著一湖暮春之水。
“其實我有些忐忑。”
木子花輕聲說道。
“忐忑什麼?”
“你說過這是春天,現在春天要過去了,我們不知道後麵會是什麼?有時候會很激動,趴在窗口看著那些樹上的葉子越來越綠,花越開越少。有時候也會很擔心,春天之後,小鎮又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木子花認真的,歪著頭,看著天空,一字一字的說著。
就好像人間的新娘在嫁人之前的,對著鏡子反複的看著妝容一般。
化著妝的姑娘是第一次嫁給彆人的。
小鎮裡的少女是第一次看著春天離開的。
於是憧憬與擔憂有時候也是類似的。
“春天之後.....”草為螢喝著酒,眯著眼睛,靜靜地看著大湖。而後又笑了起來。“我也不知道。”
草為螢當然是知道的。
隻是一如當初和少年說的那樣。
他不喜歡春天之後的故事。
“或者說,我不知道怎麼去說。”草為螢誠懇的說著,“世人在描繪一些東西的時候,總是會帶著自我的主觀色彩,我可能會把它說得很不好,於是你也會跟著不喜歡。但你應該要去喜歡的,世人的故事就像一個水果拚盤,什麼都在裡麵,人間的故事也是這樣的。人間隻有春天,就像喝酒沒有草莓吃一樣,味道是單調的。”
木子花認真的點著頭,說道:“好的。”
於是那個青裳少年笑了起來,坐在桃樹下,長久的看著這個少女笑著。
一個在人間活了一千多年的人,不止會喜歡少年,也會喜歡少女。
二者都是帶著一種充滿生命力的光彩的。
木子花低下頭去,又拿起了一顆草莓,這一次沒有去揪屁股上的葉子,而是整個塞進了嘴裡。
於是在那種草莓的清甜之中,又多了一些苦味與澀味,就像在吃草一樣。
會不會有人喜歡吃青草蛋糕?
木子花在那裡呆呆的想著。
隻是目光停留在某個地方的時候,又露出了許多的好奇來。
“霧氣是不是在慢慢散去?”
木子花轉頭看著身旁的青裳少年,有些驚訝的問道。
她大概忘了自己在桃樹下坐下之前,便下意識的說了一句這樣的話。
草為螢靜靜的看著那邊,輕聲說道:“是的。”
“春天結束的時候,霧就會散去?”
木子花對於小鎮之外有著霧氣這件事好像已經成為了一種習以為常的概念。
如同本來就應該是這樣一樣。
“霧氣散不散,與春天走不走是沒有關係的。”
草為螢說著,又想了想,笑著說道:“當然,也有可能是有關係的。”
木子花是落於已有認知囚牢的少女。
草為螢自然也是的。
誰說不能有這樣一個人間,隻有春天結束的時候,霧氣才會散去呢?
“但這裡的不是。”
草為螢說著站了起來,微微笑著看著大湖遠方那些霧氣漸漸輕薄的地方。
——有那麼一日,山崖合並,大湖彙聚。
於是人間便出現了。
木子花也下意識的站了起來,提著那籃草莓,走到了湖邊,向著遠方眺望著。
.....
風吹開雲霧了,你倚坐在春日桃花暖陽裡,越過那些清冷的山崖,向著遠方看去,彎彎曲曲的小道在人間安靜地蜿蜒著,一片疏離的灰色的山脈之上,頂著一抹雪色。
......
事實上並沒有。
木子花向著那邊張望著。
遠方的霧氣還在,隻是變得薄了許多,山崖在雲霧裡似乎在動著,又好像沒有,隻是白霧如流。
一湖天光明媚,像極了許多將要到來卻還沒有到來的東西在小鎮人們心中留著的期待。
小鎮少女提著一籃子鮮紅的草莓,於是踮起腳來,像是想要讓霧氣變得低矮,好看見那後麵是什麼一樣。
草為螢喝了口酒,輕聲說道:“春天之後就是這樣的。”
木子花轉回頭來,看著樹下的少年,說道:“這樣的?”
草為螢說道:“不是模樣,而是姿態。你應該抱著這樣的一種姿態,去等待著一切變化的到來。就像方知生,方知死一般,帶著一種迷人的憧憬,去迎接著一切。在看見之前,先放下定義,在遇見之前,先拋卻成見。天地大有而不顯,天地大美而不言。”
木子花怔怔的看著這個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