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廣點了點頭。
二人背著劍,離開了後山清溪,沿著那些石道向著劍宗裡而去。
程露依舊拄著劍在那處劍坪等待著。
王書生將蘇廣帶到了那裡,便匆匆離去了。
劍宗裡的人都是很是自覺的離開了這附近。
劍坪處便隻剩下了程露與蘇廣二人。
蘇廣有些不安的站在那裡。
哪怕他已經開始修行了。
隻是曾經需要仰望的人,現而今依舊需要仰望。
也許差距還隻會越來越大,一如自己當初的那個牌搭子一樣。
那個拄劍而坐的黑衣短發劍修抬起頭來,看了一眼蘇廣,又轉過了頭去,不知道在看著山外哪裡。
“你就是蘇廣?”
蘇廣有些拘謹的說道:“是的,師兄。”
程露問完了這樣一個問題之後,卻是長久的看著山外人間沒有說話。
蘇廣在那裡等了許久,想了想,輕聲說道:“不知道師兄找我,是為了什麼事?”
程露依舊沒有說話,蘇廣於是抬起頭,沿著程露所看的方向看去。
泗檣山連著山外山。
那些並不算遙遠的被雲霧所遮蔽的群山,自然便是流雲山脈。
蘇廣並不明白程露在看什麼。
那個黑衣短發劍修隻是在看了許久之後,頭也不回的緩緩說道:“聽說你以前與張小魚關係不錯。”
確實如同蘇廣所想的那樣,程露是為了張小魚的事而來的。
想想也確實隻會如此。
蘇廣與這樣一個劍修,自然毫無交集之處,自然不可能存在著什麼為了自己而來的情況。
所以蘇廣很是誠懇的點著頭。
“是的,以前在南衣城的時候,我們兩經常一起打牌。”
程露突然回過頭來,目光深深的看著蘇廣。
“你覺得張小魚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蘇廣大概沒有想到程露會突然問一個這樣的問題,背著劍站在劍坪上,愣了許久,也想了許久,而後輕聲說道:“一個經常耍無賴的好人。”
雖然當初那個白衣劍修經常輸牌不認賬,欠錢不還,還經常偷彆人掛在門口的東西去換錢買吃的。
但是不止是蘇廣這樣認為,南衣城的人都不會覺得這是一個壞人。
某個叫做李青花的姑娘尤甚。
“好人......”程露低聲說著這樣兩個字,沒有笑,也沒有什麼憤怒,隻是輕聲說著,像極了是在歎息一樣。
就好像在那樣一座古城裡,那個終日笑嘻嘻的白衣劍修,隻是所有人的一場並不現實的夢一樣。
真正的張小魚,其實一直都是那樣冷冽的無情的,將殘忍的故事帶給人間的山河觀弟子。
“能夠覺得張小魚是好人.....”程露靜靜的看著蘇廣。“看來你確實是曾經南衣城的蘇少掌櫃。”
蘇廣有些不明所以的看著程露。
程露方才的那些歎息也好像並不真實,這個劍修隻是拄著手裡的劍,在劍坪之上站了起來,而後很是平靜的向著蘇廣伸出手來。
“那本日記呢?”
蘇廣怔怔的看著麵前的劍修,倒是有些驚詫。
“你如何知道我這裡有一本日記?”
程露平靜的說道:“流雲劍宗是什麼地方?”
蘇廣自然意識到這是問自己,猶豫了少許,而後輕聲說道:“殺手劍宗。”
“是的,既然作為殺手劍宗,人間消息自然極為重要的。除非有些東西真的藏得很好,否則總會被我們知道。”
蘇廣自然沒有想過會有一日,人間會有人想要看一看那本那個白衣劍修寫的日記,是以並沒有藏過什麼。
哪怕那樣一本日記,在南衣城的時候,都沒人知道過。
但是蘇廣將它帶來了人間。
或許也曾在某個小鎮裡,無事的時候翻看過。
蘇廣沉默了少許,看著程露說道:“師兄要那本日記做什麼?”
程露平靜的說道:“因為有些東西,也許那本日記可以給一些答案出來。你可以理解為,我現在遇到了瓶頸,需要一本絕世秘籍才能夠成功突破,而那本秘籍,便在你手裡。”
蘇廣默然許久,而後轉身向著劍坪後方而去。
“師兄跟我來吧。”
一路而去,行在劍宗劍閣之間,二人都沒有遇到什麼劍宗弟子,大概意識到這個平日裡和善的劍修,心情並不是很好,是以都是遠遠的躲開了。
二人一路穿過了劍宗,隻是卻並未向著劍宗裡的弟子居而去,反倒是去了後山,便是先前蘇廣所修行的那處清溪邊。
蘇廣帶著程露一路沿著清溪,向著上遊而去,一直聽在了一處溪石邊,蘇廣才停了下來,走入了溪中,在那處溪中之石下摸了許久,才終於摳出來了一個被油紙包得很好的紙包。
“看來你也意識到這東西藏著許多秘密。”
程露看著那個站在溪中扯著纏在紙包上的水草的見山劍修,緩緩說道。
後者隻是苦笑一聲,說道:“師兄想多了。”
蘇廣有些慚愧的低頭看著手中的紙包,歎息一聲。
“我隻是怕被人看見,知道我曾經是張小魚的朋友而已。”
程露沉默了下來。
或許就像當初嶺南的態度一樣。
從過往以叫張小魚師兄為榮,到後來連這樣一個劍修的名字,都不想在外人麵前提起。
蘇廣蹚著水走上了溪岸,將手裡的紙包遞給了程露,而後轉過頭去,低頭看著一溪清流。
“當然,師兄也可以理解為,這隻是我想藏住一些我的秘密而已。”
關於一個曾經快樂的打牌的劍修的秘密。
程露長久的看著這個見山境的修行者。
後來南衣城那一對輸天輸地的牌搭子,再也沒有一起打過牌。
也再也沒有見過麵。
程露低下頭,看著手中的那個紙包,卻也是覺得它有了些沉重。
與人間大事無關,那隻是對於這樣一個濕噠噠的站在溪畔的劍修而言的重量。
“假如你現在見到了張小魚,你會怎樣做?”
程露並沒有打開那個包得嚴嚴實實的油紙包,隻是看著蘇廣問了一個這樣的問題。
蘇廣站在溪邊想了很久,而後輕聲說道:“我不敢去見。”
程露靜靜的看著他。
這個見山境的劍修隻是苦笑著說著:“對於我這樣的人而言,見到他是沒有意義的。我除了能夠質問他兩句,什麼也做不了,我擔心也許我會認同他的想法,變成與他一樣的人,也擔心會滿是憤慨的看著那個已經沒有任何過往模樣的劍修,拔出劍來自尋死路。”
蘇廣輕聲說道:“所以大概,我會假裝什麼都看不見,四處張望著,仰著頭就擦肩而過。”
對於世人而言,當自己的朋友突然變成了一個十惡不赦的人,大概往往便是這樣的想法。
不想一同墜落下去,也沒有將他帶回來的能力,便隻能裝作陌路人。
蘇廣卻是突然轉頭看向程露。
“師兄一直在問我,我也想問下師兄,如果是你,會如何做?”
程露平靜的說道:“我與他的關係自然不如你與他的關係。”
雖然同為當初的年輕三劍,但是程露與張小魚,自然算不上有多深的交情。
哪怕是西門,都比張小魚要更熟悉一些。
畢竟那個劍修,曾經是山河觀的道人。
是北方人。
“所以你要問,我隻能說.....”
程露靜靜的看著手中的油紙包。
“既分高下,也決生死。”
蘇廣沉默了很久,而後輕聲說道:“師兄都這樣說,倒也是證明了至少,我所擁有的羞愧,是合理的正確的。”
程露抬頭看著蘇廣,說道:“情義與大義,向來是難以取舍的,所以我能夠理解。”
但能夠理解又如何,不能夠理解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