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魚站在窗邊歪著頭看著外麵的雪夜,而後輕聲笑了笑,說道:“沒有。”
胡蘆並沒有說什麼,隻是長久的看著那個劍修的背影。
張小魚看了好一陣,而後打著哈欠轉過了身來。
“昨晚打牌打到了今日下午,困死了,我先去睡覺了,師弟要是有什麼需要幫忙,站在樓梯口叫我就行——嗯....應該可以叫醒。”
張小魚自己大概也不是很確定,所以說得很是遲疑。
胡蘆倒是沒有說什麼,隻是點著頭。
“好的,師兄。”
張小魚打著哈欠搖頭晃腦的走上了樓去。
胡蘆便安靜的坐在那裡,烤著爐子,吃著烤串。
大風曆一千零二年的十二月八日,胡蘆並沒有什麼值得悲傷的事情。
......
程露怔怔的看著那個在將夜的雪色裡很是懶散的走過來的劍修。
一直過了很久,直到叢刃已經走到了身前,程露才反應了過來,執劍行了一禮。
“程露見過師叔。”
叢刃隻是隨意的揮揮手,而後與程露擦肩而過,向著那處樹屋邊走去。
程露跟著叢刃的身影轉過了身去。
隻見那個白衣大劍修一路穿過風雪小道,停在了樹屋下的秋千處,而後歪著頭仔細的端詳著那兩條風雪裡安靜的秋千藤。
雖然那看起來有些像是樹藤模樣,但大概隻是在繩子外麵纏了一層藤蔓而已。
叢刃一直看了許久,程露有些古怪的問道:“師叔在做什麼?”
秋千旁的劍修很是真誠的說道:“叢心的秋千不是斷了麼?”
這個劍修說著,伸手就握住了一根秋千藤,而後很是粗魯的將它徑直扯斷了——至少在程露看來確實是這樣的。
於是秋千便歪歪斜斜的垂了下去,晃悠著,上麵的桃花雪灑了一地。
而後叢刃從懷裡摸出來了那一根在南衣城賒賬弄來的繩子,很是認真的在那裡重新把秋千係上去。
程露默默的站在那裡看著。
這大概是在嶺南與南衣城才能見到的劍宗畫麵。
畢竟流雲劍宗確實見不到這般接地氣的場景。
大概是先前扯淡秋千的動靜驚動了樹屋裡的桃妖,樹屋有著爐火光芒的窗口突然爬上了一個小女孩。
叢心一臉怒意的趴在那裡看著秋千旁的叢刃。
“你這老東西在做什麼?”
叢刃輕描淡寫的笑著。
“沒什麼,你的秋千被雪壓斷了,給你換根繩子。”
“被雪壓斷了?”
叢心有些狐疑的看著秋千旁那根斷掉的身子,斷口很是粗糙,看起來確實是承受了重壓才斷掉的模樣。
小姑娘的怒氣倒是消散了一些。
程露大概這才明白了為什麼叢刃作為天下三劍,卻要選擇這麼粗魯的扯斷那一根秋千藤的原因。
劍意當然是很好的切斷一切的東西。
隻是。
合理的,才是最好的。
“今年的雪有這麼大嗎?”
叢心依舊有些半信半疑。
叢刃用力的係著繩結,輕聲笑著說道:“有時候一些東西斷掉,自然不需要外界施加的力量有多大。”
這個劍修停頓了少許,而後繼續係著第二圈死結。
“老朽的東西,自然容易斷掉,你這根繩子也用了很多年了吧。”
叢心若有所思的抬頭看著暮夜交彙的雪色。
“好像是的,上一次還是陳懷風年紀不大的時候幫我換的。”
叢刃笑了笑,用力的將那個繩結扯緊,而後向後退了兩步,仔細的看了一陣,又回頭看著程露說道:“你覺得它正了嗎?”
程露默默的站在雪裡,看著那個微微晃蕩著的秋千。
過了許久,這個流雲劍修才輕聲說道:“雪太大了,我看不清。”
叢刃笑了笑,說道:“確實,所以也隻有坐上去,才知道正不正。”
這個劍修說著抬起頭來,看著那個趴在窗邊的叢心說道:“等雪小一些,你來試一試,要是歪了,我再重新給你弄。”
叢心方才一直在看著那個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出現在了劍宗裡的流雲劍修,一直到叢刃抬頭看著她,這個小姑娘才點了點頭。
“好。”
叢心又縮回了樹屋裡。
叢刃抬頭看著那處樹屋很久,而後這才轉過身,拍了拍程露的肩膀,向著一池而去。
程露安靜的跟了上去。
看著那個走在前方雪裡很是平靜的白衣劍修。
程露猶豫了很久,而後輕聲說道:“所以先前師叔離開人間劍宗,其實隻是為了看一眼我與胡蘆?”
叢刃在前方不置可否的笑著,卻是問了一個與懷民一樣的問題。
“胡蘆今年多大了?”
程露輕聲說道:“十五歲。”
叢刃在前方輕聲笑著,大約也很是感慨。
“十五歲啊!”
並沒有下文,好像僅僅是感歎著少年已經十五歲了一樣。
又好像是感歎著少年才十五歲。
一池依舊桃花紛飛,大有春日模樣,隻是偶爾有些細雪飛著。
叢刃停在了池邊,抬頭看著那些有如微塵的細雪,而後輕聲說道:“這些細雪是因為你的到來而出現的。”
劍宗桃花,灼灼不敗,哪怕秋枯冬死,不能影響分毫,這是世人都知道的事。
是以這樣一處劍宗園林的一池中,有些細雪紛飛,自然是一件古怪的事情。
但是程露知道,這並不是讓叢刃知曉有人穿過歲月而來的原因。
在前來一千零二年之前,這個劍修便在一池待過。
自從那樣麵前這個白衣劍修死後,那樣一處園林之池,不再是風雷雨雪不可入之地。
所以什麼是因,什麼是果,程露大約也是明白的。
這個流雲劍宗的劍修並沒有說話,隻是安靜的站在那裡。
叢刃便垂著手,安靜的,兩手空空的站在池邊,看著桃花,看著細雪。
一直過了很久,這個天下三劍之一的人間劍宗宗主才轉過身來,神色裡倒是有些落寞的笑意。
便那樣看著帶著一些肩頭風雪很是沉寂的站在那裡的程露笑著。
程露下意識的想要避開那樣一個劍修的目光,所以他低頭看向了那些被自己帶入小道的雪泥腳印。
叢刃笑了很久,而後問了一個問題。
“我什麼時候死的?”
懷民在送走了程露之後,都意識到了這樣一個問題。
有著因果劍之稱的叢刃自然不可能不明白。
或許當程露的肩頭第一次承載了這樣一座古城的第一抹雪色的時候,叢刃便已經知道了很多東西。
程露沉默了很久,抬起頭來,長久的,深深的,亦是有些悲意的看著這個一千年前的劍修。
“大風曆一千零四年,三月初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