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退維穀的,是槐都。
那些長久的將自己沉沒在人間裡,大多數連名字都被遺忘了的上境劍修,哪怕隻是簡單的坐在那裡。
槐都都隻能儘可能謹慎的去對待。
換句話而言,當那些上境劍修出現在槐都的時候,這樣一座都城,便已經危如累卵。
原因很簡單。
戰場便是槐都。
哪怕槐都再如何擁有壓住半個修行界的實力,終究這是槐都。
天下大都。
帝棲之地。
天下都在大羿之弓的射程之中,但是槐都不在。
大羿之弓不可能落向槐都。
所以當初在秋水畔,叢刃隻用了一句很是簡單的話,就讓神河停下了取劍的腳步。
一劍自斬南衣,一劍落向槐都。
雖然那位白衣劍修最後終究還是食言了,並沒有這樣做。
隻是顯而易見的,倘若修行界真的不管不顧,槐都能夠力壓半個修行界,大約也是大風朝最為荒謬的笑話。
真正力壓修行界的,是自函穀觀時代傳下來的不欺人間年少與神河定下的敬禮人間。
“陛下......”
原越輕聲說著,又好似無比遲疑,長久的看著那邊。
一直過了許久,他才深吸了一口氣,似乎滿是不解的說道:“陛下到底是為了什麼,才會於人間劍宗決裂?甚至連懸薜院都被逼反了?”
人間劍宗自然是槐安極為棘手的存在,而懸薜院亦是如此。
那樣一處起源於黃粱謠風的書院雖然宗旨是以文化之天下,同樣也是在千年來貫徹著這樣的理念。
隻是無論是南方叛亂,還是假都鎮殺巫鬼道之事,無一不在向世人證明著這樣一處什麼都教的書院的實力。
李成河沉默著,這樣的事情,他自然也是不可能知曉的。
或許連門下侍中水在瓶都不會清楚。
大概整個槐都,唯一能夠有所猜測的,便是那個整日溫和的笑著看白花的天獄獄主柳青河。
看最白的花,做最溫和的人,卻定著人間最為殘酷的錯殺配額的規矩。
那個唯一一個能夠以個人的名義掌握著一張大羿之弓的金紋黑袍男人,世人大約很難看得清楚這是什麼樣的一個人。
李成河沉默了很久,而後輕聲說道:“不知道,總之天獄在看著,我們倒是可以少一些壓力。”
隻是這個兵部尚書並不知道,柳青河便在和宋應新吃茶葉蛋的時候,說著反正人間會一起看著。
大概有些類似於黃粱懸薜院的一些笑話,那樣一個在黃粱才會分級的懸薜院,曆來便有著一個大概很是怪異的傳統。下級懸薜院的先生會說,這些知識不急,等你們升入了上級懸薜院,就會教的。等到了上級懸薜院,先生們又會說,這些你們應該已經學過了,那我們就不講了。
二人在那裡站了許久。
斜月台上似乎有個劍修遠遠的察覺到了二人的視線,在那些劍意裡看了過來。
原越靜靜的與那道遙遠的視線對視著。
那個看過來的劍修名叫山照水。
二人年紀相仿。
隻是大約在他們之間的距離不是差三歲,也不是隔著漫長的槐都暮色街樓。
而是人間與修行界的距離。
隻是無論是世人,還是修行者,共同點永遠便是他們都是這片土地所孕育的存在。
所以二人的視線裡沒有產生火花,也不會有火花。
山照水作為一個六疊劍修,在整個修行界,都屬於極高的存在,自然可以看清楚這樣一個懸街之上的吏部尚書。
但是原越不行,他隻是隱隱的覺得那些霞雲暮靄的斜月台之中,有人正在看著自己。
於是看似交彙,其實遙遠的錯過而去的視線,便各自收了回去,落向了人間彆處。
人間將夜。
吏部尚書與兵部尚書的一番閒談也慢慢止息了下來。
二人懷揣著對於人間的各自憂心,走下懸街,分頭而去。
李成河依舊慢悠悠的在人間長街裡走著,於是在穿過了某條通往自家府邸的巷子的時候,這個年邁的老大人停了下來。
巷子裡有著一柄很黑的傘,還有一個傘下麵無表情的,背著劍的少年。
......
巷子當然是一個很好的地方。
它不如長街熱鬨,也沒有府邸那般有著諸多防衛。
可以很是簡單的不費力氣的用來處理許多情節。
陳鶴向來很喜歡這樣的地方。
可能那樣一個年輕人曾經在某些地方閒走的時候,便老是會遇見一些這樣的巷子,巷口懸著燈籠,橘黃的燈光並不能照進去,於是那些黑黢黢的巷子便衍生著諸多奇怪的遐想。
所以當初在給少年出謀劃策的時候,一直設想著各種畫麵。
譬如騎在牆頭看著夕陽喝酒,說著你終於來了這樣的話。
許春花有時候在穿過那樣一條巷子的時候,都會想起很多陳鶴寫的那個故事裡的情節。
譬如黢黑的巷子裡,突然有人提著燈籠帶著劍,將燈籠掛在了樹梢,而後一劍把人噶了。
這當然容易讓小鎮姑娘產生許多害怕的情緒。
所以在最開始見到那個巷子裡執傘負劍的少年的時候,許春花才那麼的慌張。
隻是今日在院子裡對著灶火坐了許久,這個小鎮姑娘卻總是有些不安心。
老是向著牆頭外張望著,或者豎著耳朵聽著,看看是否會有腳步聲出現。
可惜夜色裡的巷子很是寂靜,偶爾有些身影路過,帶來的腳步聲也是緩慢而沉悶的,一點都不像少年應有的腳步聲。
哪怕已經親眼見到了那個少年,許春花對於南島的‘刻板’印象,依舊是負劍穿雲,一劍斬殺陳雲溪的模樣。
隻是能夠一劍斬殺陳雲溪的人,應該是怎麼走路的?
這大概觸及到許春花的知識盲區了。
梅溪雨是人間境界很高的大道之修。
隻是這樣一個道人當初在青天道小鎮外,往往都是安靜的在溪邊或走或坐,也無法讓許春花對於修行者有著什麼樣的概念。
許春花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最近好像總是喜歡胡思亂想著。
這個小鎮姑娘歎了一口氣,想了想,還是決定去巷子看一眼,於是站了起來,提了一盞油燈,穿過了院子,走到院門口,摸索著打開了那扇門,而後探頭向外看去。
隻是許春花才始探出頭去,便愣在了那裡。
原來那個少年其實就在巷子裡,撐著傘,很是安靜的站在巷口看著巷外長街。
就好像其實什麼事都沒有過一般。
與前天晚上許春花看見的那個畫麵一模一樣。
唯一的區彆在於,少年身後背著一柄劍,另一隻手裡也握著一柄劍。
劍身微微出鞘,在夜色裡散發著清冷的光芒。
許春花很是仔細的看著少年手裡的那柄劍,隻是或許隔得太遠了,小鎮姑娘並沒有在上麵看見什麼血跡一般的存在。
所以也許月下磨劍,問心殺人之事,其實隻是陳鶴胡謅的?
許春花這樣想著。
那個少年卻好像察覺到小院子裡的女子走出來了一般,抖了抖手裡的劍,將劍抖回了鞘中,劍出三寸,大約便是先前少年曾經在那裡沉默的看過劍。
許春花提著油燈站在院門口,看著那個收劍轉身,靜靜的看著自己的少年,想了想,問道:“你今日去哪裡了?”
少年安靜的看了她一陣,聲音很是平靜的說道:“在槐都閒逛了許久。”
許春花‘哦’了一聲。
將近夜深的風吹過那些繁烈的長街的時候,卻也是帶來了一些冷意。
小鎮姑娘看著那個沉默的站在巷口的少年,猶豫了少許,說道:“你進來歇息吧。”
院子是陳鶴的院子。
少年是陳鶴的朋友。
或許是因為在書中相識了許久的原因。
這個小鎮姑娘對於這樣一個少年,那些戒心倒也是慢慢的消失了。
少年站在那裡沉默了少許,而後抱著劍走了過來。
傘下少年自然是沒有去處的。
好像哪裡都不能去了,連最初的南柯鎮都不能回去了。
於是也哪裡都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