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故事一切破綻的由來,便在於麵前的少年沒有拔劍。
於是有人不得不選擇了另一種方式,殺死了那個兵部尚書。
南島沉默了很久,輕聲說道:“我問了他一個問題。”
梅溪雨安靜的看著少年。
“什麼問題?”
“在南衣城與嶺南麵臨著諸多困境的時候,槐都為什麼選擇了那樣一種處理方式。”
梅溪雨並不覺得意外。
好像少年本就應該問一個這樣的問題一樣。
“那個老人當時看了我很久,或許也是猜到了我的來曆與我的來意,而後平靜的告訴我,這不是兵部能夠決定的事。”
梅溪雨挑眉說道:“你便信了?”
南島站在傘下淡淡的說道:“我當然不會信,隻是有些東西確實很是古怪。”
少年眯著眼睛抬頭看著遠處漸漸昏暗下來的人間。
“當我在想著我應該去找誰的時候,有人便在不遠處交談著兵部之事,當我思索著兵部尚書會在哪裡的時候,有人便在議論著那樣一個老大人的所在。”
所以少年大概確實沒有去什麼很是特殊的地方,隻是走到哪裡,都好像有人在點明著方向一樣。
倘若少年生命裡沒有發生過南衣河上的鼠鼠死亡的故事,少年也許真的會什麼也不說,在巷子裡直接拔劍出鞘。
隻是有些故事,一如梅溪雨在走入這條巷子前都未曾知曉一般,對於世人同樣是陌生的。
他們不知道,少年因為自己當初的那封信,悔恨過多久。
就像當初陳懷風在嶺南與少年說的那段話一樣——修行界與人間是不一樣的。世人如果有仇怨,無非提刀而去,跨過幾條街去,如果太遠了,走到半路便冷靜下來放棄了。但是修行界不一樣,我們走得太快,從南衣城,到關外,像我們這樣的人,倘若真的很急,點燃神海,也許都用不了一日。倏忽之間,很多仇隙來不及冷靜,便成了人間動亂的根源。
所以少年有著憤怒的自由。
也有著冷靜的自由。
殺人之前要磨劍,不止是為了劍更鋒利。更是為了認真的想一想許多東西。
帶著克製的自由,才是真正的自由。
所以巷子裡的少年很是認真的思考著。
那個老大人很是平靜的告訴他,如果不信,可以去兵部看看,那裡有著自大風曆一千零三年開始到南方叛亂期間,所有被侍中大人駁回的用兵疏議。
少年其實依舊很猶豫。
畢竟哪怕兵部尚書再如何垂垂老矣,終究這是在槐都。
這些故事,或許隻有一次機會。
隻是看著那個很是坦然的站在巷子裡的年邁的兵部尚書,少年最終還是沒有拔出劍來。
南島很是平靜的講述著這樣一個故事。
“我又回到了那樣一個巷子裡,認真的看著人間看著自己的劍想著許多東西。”
“隻是我還沒有來得及去兵部看一看,昨日見過的那個老人就死了。”
少年從懷裡摸出來了一麵令牌。
梅溪雨靜靜的看著。
那是兵部尚書的腰牌。
“所以我很慶幸,自己沒有被憤怒衝昏了頭腦。”
南島靜靜的看著那塊令牌。
“但卻也很是後悔,後悔自己離開的太早了。”
少年沉默了下來。
梅溪雨大約也明白了少年的一些心思。
那樣一個兵部尚書這樣安穩的在槐都某些暗流裡活了這麼久,卻被自己的魯莽闖入,帶來了一些破綻。
於是死在了巷子裡。
少年終究是會有著一些愧疚的。
一如少年最開始看著自己的那一眼一樣。
梅溪雨安靜的看了許久,而後平靜的轉身繼續向著巷子深處而去。
二人安靜的走在雨水漸漸稀疏下來了的巷道上,誰也沒有再說什麼。
梅溪雨帶著少年安靜的穿過了許多槐都底部的街巷,在夜色落下的時候,停在了某處很是沉寂的短街處。
這個道人在那裡站了許久,而後輕聲說道:“是天獄的人殺了兵部尚書。”
南島皺眉看著這個道人。
不知道他為什麼會說這樣一句話,也不知道為什麼他會有一個這樣的結論。
梅溪雨平靜的說道:“天獄從鎮鬼司演化而來的時候,那些天獄吏中的一些人所修之劍,便是來自陛下的教授。”
“陛下是極為正統的人間劍宗劍修,一千年前的人間劍宗,依舊是修行的磨劍崖劍法。”
這自然是南島也知道的事。
然而這個傘下少年並沒有說什麼,皺著眉頭沉默著。
他隻是突然想起了在東海的時候,那個自己一度以為是來自西門那邊的天獄劍修。
梅溪雨依舊在看著長街緩緩說著。
“天獄自然不會是鐵板一塊,哪怕這樣一個地方存在著極為嚴苛的自查體係。隻是隻要是人,便有走在不同河流的可能。”
南島大約明白了許多東西。
“另一條河流,便是你們所說的門下侍中?”
梅溪雨平靜的說道:“是的。”
少年忽然明白了為什麼那樣一個天獄之主,會長久的毫不遮掩的站在那樣一條懸街上。
“柳獄主與我說過,許多東西,我們都是心知肚明的,然而那是沒有證據的事,這樣一個故事裡,唯一證據確鑿的,便是你曾在尚書大人死去的前後,出現在了這片街巷附近。”
這有一個黃昏裡負劍執傘而行的少年,卻是容易給世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梅溪雨轉頭靜靜的看著南島。
所以少年不能拔劍,不能露頭。
隻要未曾被世人被某些來自巳午妖府的人看見,天獄便有理由,長久的將這件事情拖下去,直到某個人沒了耐心,自己跳出來。
一如便在槐都南麵的某處酒樓裡。
那個天獄吏問的許春花的那個問題一樣。
你會說不嗎?
會說不,那就否認一切。
於是那條由許春花牽引而出的關於少年的線索,便可以長久的停留在天獄找不到許春花這個問題上。
這個來自青天道雖然心不甘情不願的道人,此時卻也是很是誠懇的站在那條短街的儘頭,看向前方很是認真的給少年指著路。
“走出去,走進夜色裡,找個地方安定下來,不要出來閒逛。”
梅溪雨很是認真的說著。
哪怕麵前的少年是導致自己不得不在槐都戴著枷鎖鐐銬而行的罪魁禍首。
隻是大概正如梅溪雨當初在吃那碗陽春麵時所看見的一些人帶來的意味一般——青天道,確實是與天獄,有著極為密切的聯係。
儘管這樣一個當初躲在山下鎮外溪畔清修的道人並不能夠明白許多聯係的由來。
南島長久的看著麵前的道人,一直到過了許久,少年才站在夜色裡輕聲問道:“將這個故事拖下去,又能怎樣?”
這個出來乍到的少年亦或者大多數世人,都無法理解槐都這樣長久的凝滯的意味。
那代表著天獄全麵掌控槐都之治,讓巳午妖府徹底從這些故事裡被割離出來。
對於某個巳午妖府的侍中大人而言,這當然是極壞的一件事情。
當然,更壞的事情在於。
“陛下就快回槐都了。”
梅溪雨平靜的說道。
神河回到了槐都,一切便隻能雲在青天水在瓶。
南島雖然並不明白這裡麵的諸多事情,卻也是沒有繼續問下去,撐著傘向著短街之外緩緩走去。
那個道人在那裡看著少年的背影,卻又突然想起了什麼,叫住了他。
“對了。”
南島在夜色裡轉過身來,隻見那個道人很是平靜的說道:“李大人說的沒有錯。”
“什麼?”
梅溪雨緩緩說道:“確實是侍中大人駁回了兵部一切關於南方戰事的決議。”
南島撐著傘站在那裡沉默了很久,深吸了一口氣,輕聲說道:“多謝。”
少年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
有時候在某些地方人人心知肚明的一些東西,卻是讓許多人百思不得其解,苦苦追尋的問題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