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都之上是長街,槐都之下同樣是的。
隻是大概隨著柳青河的某些決定,那些本該在某些時刻升上人間的街巷,需要長久的停留在這片砥石穹壁之下,看著那些高懸的燈火以作日色。
穹壁之上在下雨,穹壁之下亦然,那些雨水在淋洗過那些上層的石板之後,又慢慢的滲入底部,化作了另一場淅瀝的雨,垂落在這片下方的人間之中。
冥河上下,都是人間。
這是當年槐都的話語。
那麼長街上下,自然也都是人間。
兵部尚書的死同樣傳到了這片槐都之下的街巷之中。
下方的人間大概比上方的人間要更寧靜一些。
或許隻是一種處於石壁之下,由來已久的慣於安寧的常俗而已。
上下人間都已入夜,自然沒有多少人再逗留在滴著雨水的街頭。
柳青河平靜的穿過了那些街巷,一直向北而去,直到走到了某條像是驟然斷裂下去的長街之上。
一直走到了那處斷街的儘頭,柳青河才停了下來。
長街自然不是被斬斷的,也不是被截斷的。
隻是這樣一處長街在升上去的時候,是銜接皇宮宮門的所在。
於是沉降下來的時候,便如同斷裂的一般。
斷街繼續向前,是一大片如同深淵一樣的幽邃的穀地,隻是那些幽邃之中,又隱隱有著許多被滴落彌散的水霧遮蔽的溫和的光芒。
那裡便是槐都極為重要的一個部門,淩駕於工部之上的天工司所在。
震懾人間的大羿之弓,便是誕生於這樣一個地方。
柳青河在那裡停了少許,這片砥石穹壁之下的人間卻是緩緩響起了一些極為沉悶的機括聲。
而後在那裡有著無數鐵索驟然升起繃緊,牽引著一條通向下方的階梯一層層的升了上來。
柳青河當然可以直接落向那片雨霧深處的穀地。
隻是終究有些東西,是要合規矩的。
所以這個天獄獄主很是平靜的踩著那些升上來的階梯向著下方而去。
......
宋應新所在的地方位於這樣一處看似隻是一片穀地然而卻向著大地深處不斷蔓延而去的天工司上層的一處石台之上。
那裡有著許多天工司的司衙,很是擁擠,便是司衙之間的巷道,都是極為狹窄的。
柳青河穿過了那些滴雨的簷翹走進那樣一個院子的時候,正在案前帶著靉靆鏡,忙著測算著許多東西的宋應新抬頭看了一眼柳青河,又繼續低下頭去,說道:“你彆急,天工司這邊已經在儘力複位槐都了。”
柳青河笑了笑,倚著門看著那個中年人,說道:“事實上,我隻是過來告訴你,天工司不要急。”
宋應新抬起頭來,將那個可以明目的鏡片從眼前取了下來,抬頭看著柳青河不解的說道:“什麼意思?”
柳青河轉身看向這片很是繁盛的司所,其實槐都最大的司所,並不是天獄或者其他地方,而是天工司,便是柳青河都不知道這樣一處司所在這片大地之下蔓延了多少的距離。
最初的時候,天工司選擇建在地底,是為了防止修行界的爭端,毀去了人間的諸多成果,隻是大概世人也不會想到,天工司在千年裡,會發展得這般迅速。
在穀底去看這樣一處地方,與站在那處斷街上隔著諸多迷離的霧氣去看,自然是不一樣的。
倘若說槐都是一場繁盛的燃燒在人間的烈火。
那麼天工司便是支撐著這樣一場令人驚歎的烈火燃燒的本源所在。
無數的司衙與機括,便在大地之下帶著燈火蔓延而去。
自是另一種繁華。
大道出函穀,盛世出天工。
柳青河很是歎惋地看了許久,而後才輕聲說道:“在你離開之後,上麵發生了一些事情,所以天工司或許要停一停了。”
宋應新皺眉說道:“什麼事情?”
“李成河死了。”
柳青河緩緩說道。
宋應新很是詫異的看著柳青河,這個常年都居住在槐都之下,甚至與地底槐都都極少有接觸的天工司司主自然有時候就會錯過人間的很多事。
固然宋應新有時候過於埋頭地底,隻是卻也記得這位兵部尚書雖然年紀大了,卻也不像是會突然死去的樣子。
隻是正想問個明白的時候,卻是想起了那天柳青河所說的那一句——那要看侍中大人怎麼想。
“是水在瓶做的?”
柳青河平靜的說道:“是的。”
這個向來喜歡微微笑著的柳白猿此時並沒有笑,隻是輕聲歎息了一聲。
“但我沒有想到他真的會這麼急。”
宋應新默然無語。
一直過了許久,才說道:“水在瓶到底要做什麼?”
柳青河回頭看了一眼宋應新,想了想,說道:“你看我像瑤姬嗎?”
宋應新不解的問道:“什麼意思?”
柳青河輕笑一聲。
“我又不是人間神鬼,如何知道這麼多?”
“......”
柳青河繼續說道:“所以天工司這邊需要暫緩一下,就讓槐都停下來吧。”
天獄要接管槐都,將巳午妖府逼得脫離而出,總歸需要一個合適的理由。
宋應新也明白了過來,看著柳青河說道:“天獄這是打算逼水在瓶自己跳出來?”
柳青河輕聲說道:“他自己走出來,總比將槐都鬨得一片狼藉要好。”
宋應新長久的站在那裡,倒是有些格外的躊躇。
柳青河看著他說道:“你在擔心什麼?”
宋應新輕聲說道:“槐都停滯太久,會讓天工司建立千年的信任在世人心中缺失。”
柳青河站在那裡微微一笑。
“總比人間對於槐都的信任缺失要好。”
宋應新歎息了一聲,倒是沒有再說什麼。
隻是又突然想起了那日說過的那件事,轉頭看著柳青河說道:“對了,那個少年的事呢?”
柳青河淡淡的說道:“所以我說你不要急。”
宋應新依舊不能理解的說道:“我為什麼不要急?”
柳青河緩緩說道:“因為那個少年就是水在瓶的一些動作。”
“什麼意思?”
“他被推到了那條巷子裡,成為了世人所見唯一證據確鑿的殺死李成河的凶手。”
柳青河平靜的說著。
“天獄當然不會去逮捕那樣一個少年,所以依舊是要看他水在瓶怎麼做。”
宋應新皺著眉頭,長久的站在那裡。
柳青河繼續說道:“那樣一個少年,被他水在瓶一路自東海牽引而來,自然不可能隻是為了擁有一個合理的兵部尚書死去的理由。”
宋應新好像明白了什麼,看著柳青河說道:“所以你的意思是?”
柳青河靜靜的看著那些連綿如山野紅花的司衙,輕聲說道:“隻是一些猜測而已,未曾落實,說出來反倒成了誹謗的口實。”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而已。”
宋應新大概確實很好奇。
柳青河轉過頭來,微微一笑。
“連天獄都會有他水在瓶的人,更何況你天工司?”
宋應新默然無語,而後歎息一聲說道:“不如天獄直接將他逮過來算了。”
柳青河輕聲笑道:“天獄可不能抓他。”
宋應新挑眉說道:“這又是什麼意思?”
柳青河歎息一聲說道:“沒什麼意思,因為他是十二樓的人。如果我們抓了他,自然便要殺了他。”
宋應新自然也說不出什麼他隻要看看那柄傘這樣毫無人性的話來。
“天獄不動手,他巳午妖府便會動手,一切自然都要合情合理,天獄彼時才好從巳午妖府那裡將人要過來,轉交大理寺,彼時你天工司要做什麼,天獄不會管,也不會讓巳午妖府插手進來。”
宋應新想了想,好像也確實隻能如此。
畢竟天工司確實沒有正兒八經去找那樣一個少年的理由。
二人在那裡站了許久,柳青河轉身向著來時的方向而去。
隻是走到一般又突然想起了什麼,折了回來,很是認真的看著那些綿延在地底的機括。
“哪些是與槐都運轉有關的?”
宋應新皺了皺眉。
“你要做什麼?”
柳青河微微一笑。
“總要像一些,譬如槐都之下突然發生了一些很是劇烈的聲響,天獄才好告訴世人,地底機關運行了太久,發生了故障,槐都需要停滯很長一段時間。”
“......我現在把茶葉蛋吐給你還來得及嗎?”
“大概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