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在瓶神色平靜地與眾人回了禮,待到他們快要離開的時候,這個侍中大人很是平靜地在雨裡說了一句話。
“黃粱此次退兵,不會再越過大澤而來了,接下來,槐安隻需要提防叛亂的懸薜院與人間妖族之事即可。”
暫任兵部尚書的右侍郎回頭很是驚詫地看著那個雨中的侍中大人。
一眾人自然都是不知道水在瓶為什麼突然會在這裡說起這樣一件事。
他們或許以為這個門下侍中在那裡離開了皇宮之後,便已經無心關注這些人間之事。
隻是許多故事,自然並非如此。
門下侍中,自然永遠是陛下的門下侍中。
巳午妖府,也永遠是槐安的巳午妖府。
水在瓶哪怕再如何偏執於那樣一個少年之事,隻是這個說著月色灑落,說著人間千年的門下侍中,自然不可能不會去關注那些東西。
大約六十多歲的尚書令皺眉看著水在瓶,沉聲說道:“侍中大人如何這般篤定?”
水在瓶很是平靜的站在那裡,也許是想起了先前那樣的一個道人所說的一些東西,這個白衣大妖很是認真地說道:“因為人間是天下人的人間。寒蟬沒有理由去繼續做著一些很是愚蠢的事情。”
一行人沉默了很久,吏部尚書深深的看著水在瓶,緩緩說道:“那麼侍中大人呢?”
水在瓶撐著傘平靜的離開。
“我當然也沒有。”
有些故事,自然適可而止。
......
或許天工司也很忙。
少年在院中靜坐了一下午,也沒有見到那樣一位本來有些興致勃勃的天工司司主說要來看一看自己的傘的事。
就好像那樣一件事突然便被遺忘了一般。
少年隱隱覺得或許與那樣一個突然出現的道人有關。
隻是一切究竟如何,畢竟少年對於許多事情都是毫不知情,自然也猜不到什麼。
哪怕細雪劍人間初聞名聲,終究少年依舊是淹沒在大潮之中的人。
這個人間變化得太快。
哪怕少年開門見山,亦是難以追及那樣一些人的足跡。
在數次拒絕了餘朝雲很是誠懇的枸杞茶之後,少年不得不委婉的表達了自己更愛喝酒的喜好,而後才終於在院子裡安定了下來,靜坐修行著。
直到某一刻,那柄身後的鸚鵡洲驟然出鞘,在餘朝雲與南島一同不解的目光裡,裹挾著細雪劍意遊行在了院子之中。
二人才很是驚訝抬頭看向了那些砥石穹壁。
人間懸火,人間也垂雨。
那些迷蒙的照亮這片地底人間的燈火,在那一刻,卻是如同被大風吹著一般,不住地飄搖著。
那是某道白發劍意出現在槐都街頭的那一刻。
餘朝雲很是茫然也很是惶恐地想起了當初在青天道中之時。
在某一刻,她也同樣感受過這樣一種劍意。
儘管同樣隻是轉瞬即逝,然而那種心悸,這個出關境的道修少女,自然很難忘記。
她並不知道那樣一種劍意究竟來自何人。
隻是身旁的少年卻好像清楚些什麼。
人間三劍,少年見過兩個。
這其實是一件很稀奇的事。
哪怕是千年以來,人間劍修都少有同時見過三劍之人。
能夠見到叢刃的,很難見到神河。
反之亦然。
當那些劍意出現的那一刹那,少年心中便瞬間意識到了那種便是他們這樣的人都能夠察覺到的劍意來自於誰。
大概也隻有陳雲溪了。
少年抬頭靜靜的看了那些漸漸平息下來穹壁燈火很久,而後抬手喚回了鸚鵡洲。
這柄來自草為螢劍湖的劍,確實遠比少年自己的桃花劍要好得多。
畢竟那才是真正的磨劍崖之劍。
哪怕是當今崖主,少年的那個女子先生,從某種意義而言,都算不得磨劍崖之劍。
餘朝雲目光落在了少年的那柄劍上,從那種驚詫裡漸漸回過神來,很是驚歎地看著少年的劍。
“師叔這柄劍,應該很厲害。”
這當然不是吹捧。
事實上,這柄劍雖然在那些劍意裡忽而出鞘,但是並非驚悸之意。
相反的,在那種劍鳴之中,有著一種興奮之意。
南島並沒有什麼得意之色,隻是平靜地將劍送回了鞘中。
“這不是我的劍。”
少年靜靜的看著手裡的劍,輕聲說道:“或許這是某位前輩,送給我,來告訴世人一些東西的劍。”
南島其實從沒有叫過草為螢前輩。
在當初初見那個春風小鎮裡,很是悠閒地走著的青裳少年的時候,南島便一直將他當成了同輩之人,哪怕後來有了諸多猜測與了解,也沒有叫過前輩,隻是說著草為螢。
那個青裳少年自然也樂得如此。
畢竟傘下的少年是煩人的。
隻是在與外人說的時候,南島卻也還是說著前輩二字。
餘朝雲有些好奇地問道:“前輩?是叢刃前輩嗎?”
少年搖了搖頭,並沒有解釋的意思。
“那他要告訴世人什麼?”
南島垂首按劍,平靜地說道:“沒什麼。”
餘朝雲沒有再問下去。
人人理所應當的有著自己的秘密。
這個青天道少女重新抬頭看向了那些垂流著燈火的穹壁,輕聲說道:“也不知道槐都上麵發生了什麼。”
南島當然也不知道。
那隻是一個被道人截斷了的,另一種命運的走向而已。
少年並不知道,關於槐都的故事,其實已經快要結束了。
......
宋應新沒有空閒去找少年。
在那個青天道而來的叫做秦初來的道人離開之後,天工司便忙碌了起來。
那些將巷子擠得無比逼仄的司衙之中,四處都是整理著各種記載文書的吏人——宋應新所說的,當然是極為認真的,天工司當然不止於機括,而是包羅萬象之司衙。
那些吏人們真的便將二十年來,所有的,從那一日的秋雨裡延伸而出的相關聯的記錄,儘數搬了出來。
石台之上的各處司衙都暫時停止了本有的工作,投入到了鑒彆那些浩瀚如海的信息之中。
卻是詳實到了當初鹿鳴某戶人間,在大雪裡炒了一道什麼菜。
宋應新默默的看著那份記載著某戶人家炒的那碗芹菜黃牛肉的記載。
鹿鳴終日風雪之地,黃牛肉這樣的東西,自然是珍稀的。
不過這大概確實不會是什麼可疑的事。
畢竟不是過年,也可以吃餃子的。
這位天工司司主有些疲倦地放下了手裡的文書,取下了靉靆,坐在那裡捏著眉心。
院外卻是突然有人急匆匆地跑了過來,繞過了那些堆積的記錄文書,停在了宋應新桌前。
“大人,這裡似乎有些可疑。”
本打算休息一會的宋應新不得不重新戴上了靉靆,而後接過了那名吏人遞過來的一本冊子。
那是一本關於十一年前,妖帝神河壽誕之時的一份禮單。
記載了當時天下各城與諸多修行之地送過來的賀禮名錄。
宋應新沉默了很久,翻開來那本冊子,看見了上麵某個被吏人們圈出來的名字。
這位天工司司主長久地看著那個名字,漸漸眯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