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輩此舉,倒讓晚輩心中惶恐了。”
樂朝天自然明白草為螢接過了自己的劍是什麼意思。
草為螢隻是輕聲笑著,說道:“心中之劍閒走人間八萬裡,雖然你是道門之人,但是未必沒有修劍之姿。”
這個青裳少年拔出了那柄潦草的刻著蝶戀花三字的長劍,端詳了少許,繼續說道:“為你磨一磨劍,自然也未嘗不可。”
樂朝天輕聲說道:“所以前輩覺得我是對的?”
草為螢微笑著說道:“對錯與否,我不評價,但我很是喜歡你這樣一個眸中滿是熱愛的道人。”
樂朝天臉上漸漸也有了許多笑意,沒有再說什麼,隻是恭敬的行了一禮。
草為螢將樂朝天的那柄劍係在了腰間,站了起來,扶劍而飲。
飲至儘興之處,這個少年以酒葫蘆指著人間,笑眯眯的說道:“人間當然是很好的。”
樂朝天站在一旁,眸中似乎有些不解草為螢為何會突然說了一句這樣的話,認真的想了許久,而後輕聲說道:“這似乎更像是一個回答,或者對於某句話的補充之語。”
草為螢低頭閒適的走著,說道:“是的。很多年前,你們道門有位聖人,便在東海某條溪畔老死人間。”
這個青裳少年並未說太多的東西,隻是漸漸遠行而去。
“那時他滿是留戀,滿是歎惋,滿是不舍。”
草為螢在暮色裡回過頭來,看著樂朝天,微微笑著。
“我比他幸運得多,我多看了千年,多看了千年之後,不一樣的人間。”
樂朝天輕聲笑著說道:“倘若我也能夠如前輩這樣幸運,那或許真的是人間一大妙事。”
草為螢笑而不語,身形漸漸在暮色裡化作了極為渺遠的一點。
.......
鬆果很是好奇的看著坐在那裡不像是生悶氣,反倒是獨自惆悵著的陸小三。
過了許久,這隻小鬆鼠才低聲說道:“你是不是也聽出來草為螢前輩的弦外之音?”
陸小三攬著小土狗,輕聲說道:“你難道真覺得我陸小劍仙是傻子嗎?”
陸小三當然不是傻子。
隻是有時候旁人沒有把一些東西說穿,自己自然也沒有說破的必要。
不過陸小三終究還是陸小三,張口就是劍仙,像極了狗改不了吃屎。
陸小三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憂心忡忡的看向了小土狗。
“草為螢啊草為螢,你會吃屎嗎?”
小土狗瞬間齜牙咧嘴,一口便咬在了陸小三的胳膊上。
給小少年疼得直接蹦了起來,罵罵咧咧的看著蹦進了草叢躲起來的小土狗。
“他奶奶的,會咬人那肯定會吃屎,以後離我遠點。”
鬆果想起來方才這小少年還在和小土狗蹭啊蹭啊蹭,瞬間也沒了胃口,將那些糕點收了起來,放在膝蓋上,又回頭看向那個長久的在草甸裡獨自坐著的師叔。
草為螢已經離開很久了——這個少年大概真的隻是給陸小三送狗來的。
隻是鬆果卻是有些好奇,方才樂朝天支開了自己之後,與那個劍仙前輩在那裡說了些什麼。
隻不過鬆果倒也沒有去問。
樂朝天倘若想說的話,自然會說的。
隻是那個師叔看起來倒是頗有些惆悵的樣子。
大概。
鬆果轉回了頭來,又抬頭看著那些偶爾便會倏然而去的劍光。
大概人間的故事,確實很令人發愁吧。
人間晚意漸濃。
那個將自己的劍送出去了的道人在那裡坐了很久,才終於站起身來,看著在那裡對著清溪發呆的二人說道:“我們也走吧。”
陸小三倒也沒有再和樂朝天置氣,看著樂朝天問道:“去哪裡?”
樂朝天很是唏噓的說道:“海邊的晚上有點冷,先去吃頓火鍋吧。”
陸小三臉色有些發苦。
“師叔你今晚可不可以吃點包子將就一下?”
樂朝天挑眉看向陸小三,後者很是誠懇的摸著大概吃得太多還沒有消化的肚子。
“我下午吃得太飽了,現在還吃不下,不如我們明天再吃火鍋吧。”
小少年理所當然的話語給樂朝天差點氣笑了,下意識就想去摸袖子的劍。
隻是摸了空才想起來劍已經借給草為螢了。
樂朝天隻得放下了嚇唬一下陸小三的想法,轉身向著清角城中而去。
“那我可不管,我樂朝天要吃火鍋,人間沒有誰能夠阻止。”
陸小三惆悵的歎息了一聲,牽著葫蘆一臉懊惱的跟了上去——早知道......
早知道樂朝天也要吃火鍋,那麼自己應該早點來吃的,這樣就能一天吃兩頓火鍋了。
鬆果看著陸小三那幅懊惱樣,倒是不住的偷笑著,儘管她其實也吃不下了,隻是看見陸小三這般模樣,大概確實大快人心。
陸小三走了好一陣,才想起來自己他媽差點又把小土狗忘在了這裡了。
已經走到了小道上的小少年又折回了草甸邊。
人間暮色將儘,小土狗正在一地草葉之中,搭著耳朵支著小短腿安靜的站著,像是在張望著某些遠去的東西一般。
陸小三歪著頭看了他許久,而後輕聲說道:“彆看了,草為螢。”
小土狗好像聽見了,耳朵動了動,又好像沒有聽見,依舊站在那裡,一直過了許久,才突然轉過身來,在草甸裡撲騰著向著陸小三這邊而來。
......
樂朝天站在清角城裡的那處食肆門口的時候,不得不承認,自己有些話確實說得太早,也說得太滿。
整個食肆裡安安靜靜,隻有一口擺在大堂正中間的桌子上的正在咕嚕嚕的響著的火鍋,以及一個膝頭按劍如琴,白發之上帶著點點血色的青衣劍修。
陸小三在回城的時候,與樂朝天說了自己的葫蘆不能再飛的事。
直到樂朝天看見那個在流雲劍宗裡見過的劍修的時候,或者說當他看見陳雲溪膝頭的那柄古樸之劍的時候,才終於明白了為什麼草為螢的劍意葫蘆都不能再飛的原因。
也明白了為什麼食肆裡一個彆的食客都沒有的原因。
這樣一個帶著血色的白發劍修出現在這裡,這處食肆裡,那些客人自然都嚇走了。
樂朝天帶著陸小三與鬆果長久的站在門口,那個天下三劍之一的陳雲溪卻好像沒有看見他們一般,隻是靜靜的坐在那裡,時而拿起筷子,在裡麵燙一片牛肉,沾些醬料吃著。
夜色降臨的東海清角城,自然算不上多麼繁鬨,隻是在不遠處的長街上,卻是響起了一些嘈雜的聲音。
樂朝天有些古怪的回頭看去,卻也是明白了什麼。
遠處有掌櫃模樣的人與一些劍修正在向著這裡而來。
大概便是那個掌櫃的見到自己的客人都被嚇走了,有些擔心,於是去城裡找了一些東海劍宗的劍修過來看看。
那幾個東海劍宗的劍修境界倒是不差,都是小道初境左右,畢竟這樣一片劍修之地,既沒有人間劍宗,也沒有流雲劍宗,好苗子自然都是自己消化了。
隻是人間劍修之中,又有哪一個能夠比這個自上一代三劍之中存活至今的白發劍修呢?
樂朝天還在那裡想著的時候,那幾個東海劍修已經義憤填膺的隨著掌櫃的趕了過來。
那名掌櫃的看著在門口猶豫著的樂朝天,大概也是以為他也是被那個白發帶血按劍如琴的劍修嚇得不敢進去的人——雖然事實好像確實是這樣。
掌櫃的很是誠懇的說道:“客官稍等片刻,店內有點小事.....”
樂朝天同樣誠懇:“不不不,我隻是路過而已,你們忙,不用管我。”
陸小三在一旁默然無語,而後唯恐天下不亂的說道:“師叔你方才不是還說要吃火鍋嗎?”
樂朝天:“......”
店裡的那個白發劍修卻是轉過了頭來,靜靜的看著小少年,目光落到了陸小三身後的那個胡蘆之上,而後又看向了一旁的道人。
“一起吃點?”
樂朝天惆悵的說道:“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