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漂流的速度漸漸在橋邊平緩了下來。
那個舟頭女子抬頭靜靜地仰看了這個黃粱的年輕書生很久,而後看向了南衣城,很是平淡的說道:“出來看看。”
書生並不知道現而今的劍宗園林裡,最後一個劍修也離開了,自然有些不解,隻是想著終究叢刃死在了人間東海,這個書生也沒有多過問,隻是微微笑了笑,說道:“挺好的。”
叢心再度低下了頭去,小舟自橋沿之下而過。
雲胡不知回過頭靜靜地看著那個人間未見的桃衣女子。
梅先生至此才在一旁輕聲問道:“原來人間劍宗的叢心是這般模樣?”
雲胡不知沉默了很久,其實這個書生也不知道叢心究竟應該是哪般模樣。所以過了很久,雲胡不知也隻是點了點頭,沒有說什麼。
梅先生倒是很是驚奇地站在橋上站了許久。
“她是不是也是一個很厲害的劍修?”
這個問題或許確實是有答案的。
“不是。”雲胡不知認真地說道:“她是一隻從未修行的大妖。”
梅先生倒是有些惋惜地歎著氣。
雲胡不知回頭有些古怪地看著梅先生,問道:“先生歎什麼氣?”
“人間劍宗最後走到這般寥落的境況,劍宗之中連個像樣的劍修都沒有了,自然令人唏噓。”
雲胡不知並沒有說什麼。
隻是不是劍修,未必便不能用劍。
雲胡不知在一開始便看見了某柄被放在船沿邊的青色的如同桃枝一般的劍。
暮色確實隨著一河流水緩緩而去,人間漸漸昏暗了下來,隻是現而今的南衣城,已經很難像過往一樣,用著滿城繁盛的燈火,去撐起那樣一帷夜幕如蓋。
這兩個懸薜院裡的先生緩緩地沿著來時的路向著院中而去。
梅先生大概依舊在煎著用來調理身子的藥,出來的時候還未曾聞到什麼濃烈的氣息,等到雲胡不知回來的時候,卻是在門房附近嗅到了一種煎得很苦的味道。
書生站在那裡看著梅先生走入了門房之中,將房間裡煨了一下午的藥倒在碗裡皺著眉頭喝著,沉默了少許,雲胡不知倒是情真意切的說道:“先生還是要注意保重身體。”
梅先生並沒有說話,隻是在那個書生向著懸薜院深處而去的時候,這個門房先生又跟了出來,站在那些庭院燈靜靜灑落的院子裡。
“雲胡先生。”
雲胡不知有些疑惑地轉回了身來。
隻是不知是藥太苦,還是有些故事確實很難開口,梅先生卻是長久地沉默著。
一直過了很久,這個門房先生才長長地歎息了一聲,輕聲說道:“老謝或許不是什麼好人。”
雲胡不知用了許久,才終於意識到梅先生口中的老謝,便是當初懸薜院裡的謝先生。
這個書生有些不解地看著梅先生,問道:“先生什麼意思?”
有些東西最難的,自然是開口的第一瞬間。
當某些被深藏的壓抑的氣息從唇齒口喉之中吐出來,於是往往便是一河傾瀉之水一般。
“去年三月的時候,我去杏林找他還前晚順走的一盞油燈。”
梅先生低頭喝著那種滋味生苦的藥湯。
“看見了他與一個道人正在杏林深處說著許多東西。”
雲胡不知依舊有些不解,看著梅先生說道:“道人?是誰?”
梅先生輕聲說道:“山河觀李石。當然,那時我也並不知道那人便是李石,隻是依稀覺得那應該是一個山河觀的道人,直到黃粱謠風發生了那些事情,許多故事在今年被世人發掘了出來,我才意識到了這樣一件事。”
雲胡不知沉默的站在那裡,卻也是想起了那樣一個曾經與自己數次論道的青牛院五先生。
一直過了許久,這個書生才輕聲問道:“所以謝先生叫什麼名字?”
梅先生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謝蒼生。他叫謝蒼生。很多年前我第一次聽見那個站在我旁邊,一同等待著懸薜院春招結束的少年被念出名字的時候,我就覺得這個人應該不會是一般人——世人誰會取一個這樣的壓不住的名字呢?”
風雪謝蒼生。
這樣一個名字,或許確實不是世人能夠壓得住的。
“隻是我大概沒有想過,他遠比我所想象的還要......”
梅先生說到這裡便沉默了下來。
過了很久,才緩緩說道:“絕情一些。”
雲胡不知靜靜地站在那處入院深處的竹林小道上,夜色裡有一些庭院燈正在道旁緩緩散發著光芒。
梅先生在那裡絮絮叨叨的說了很多東西,直到將這些故事都說了出來,這個先生臉上的氣色卻是好了一些。
當世人心中有些壓抑的鬱結的東西的時候,大概總會讓人看來憔悴。
雲胡不知看著捧著藥碗的梅先生,輕聲說道:“原來先生一直都是心病嗎?”
梅先生倒是歎息了一聲,說道:“人誰沒有心病呢?人誰又隻有心病呢?”
雲胡不知緩緩說道:“確實如此。所以先生覺得謝先生的心病,又是什麼?”
當初在竹林小道,雲胡不知與那樣一個先生說著許多東西的時候,其實也能夠看得出來,謝先生自然也是有著一些隱秘的故事的人。
隻是大概他也沒有想過,在背後的故事,會是這樣的。
這個書生大概一度以為,讓那樣一個先生無心授業,終日杏林靜坐的,會是一個關於世人與妖族的情愛的故事。
隻是現而今看來,或許並非如此。
梅先生沉默了很久,而後認真的說道:“這便是我不得而知的事情了。”
這樣兩個老友之間,終究曾經有過一段漫長的疏離期。
或許答案要從謝先生在青天道之中的故事開始說起。
這樣一個天賦並不差的道人,當年為何離開了青天道,或許當初旁人都未曾留意,隻是顯然有著許多隱情。
雲胡不知歎息了一聲,轉身向著書院深處而去。
梅先生看著那個年輕書生的背影,卻是問道:“雲胡先生去哪裡?”
雲胡不知輕聲說道:“我去杏林坐坐。”
這是一句當初那樣一個青牛院五先生最常說的話。
懸薜院的先生學子們,偶爾看見那樣一個曾經的懸薜院大先生的時候,那個看起來很是尋常平淡的道人,往往都是說著去杏林坐坐。
不是在杏林坐著,就是在去杏林坐坐的路上。
梅先生看著雲胡不知的背影,想了想說道:“雲胡先生稍等一下。”
雲胡不知停了下來,回頭看著梅先生,後者三兩口的將碗中的藥喝完,而後轉身走入了門房之中,沒有多久,便拿著一盞油燈走了出來,梅先生有些發福的身子匆匆穿過了小道,將那盞油燈遞給了雲胡不知。
“或許先生帶一盞油燈,能夠看得更清楚一些。”
雲胡不知看著手中那盞尋常的世人的油燈,一時之間卻也是不知道梅先生說的看得更清楚,究竟是指哪一方麵。
不過這個書生還是認真地說了一句多謝,而後把持著油燈,緩緩向著青牛院的杏花溪坪那邊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