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人間的陛下正在槐都日沉閣之中。
一輪落日正在緩緩垂落,那種光芒金燦燦地灑在這樣一處高層閣樓之上。
“我確實很喜歡柳三月這樣一個年輕人。”
神河憑欄而立,負手靜觀人間。
天下風聲,或許莫不能聞。
柳青河微微笑著說道:“但是說他是我與陛下的私生子,還是有些過於離奇了。”
那樣一個道人的來曆當然是清楚的,甚至於他的父母依舊在青天道下的小鎮裡安穩地生活著。
隻是對於世人而言,一個這樣的道人,擁有著極為平凡的身世,大概是不夠獵奇的。
神河瞥了一眼一旁的柳青河,淡淡的說道:“難道你還在意這樣的東西?”
柳青河當然不會在意。
事實上,就人間這麼多年的六眼飛魚,倘若事事都要去計較,柳青河又哪能這樣安閒地在槐都散著步?
世人的嘴巴當然是管不住的,非議一個人就像喜歡一個人一樣,捂住了嘴巴,還是會從眼睛裡跑出來。
所以隻能管住自己的心思。
柳青河輕聲笑著說道:“當然不在意。”
二人安靜的站在日沉閣中,看了人間暮色許久,這個天獄之主收斂了笑意,認真的說道:“那個東海來的年輕人要死了。”
神河微微眯了眯眼睛,說道:“怎麼回事?”
柳青河沉吟了少許,說道:“白術他們來找我去看過。或許是以世人的軀體,承載那樣一種磅礴的力量,依舊有些過於孱弱。他們太著急了,雖然是重病須下猛藥,但是種下的仙種依舊有些超出了尤春山的承受能力。”
神河在那裡靜靜的站了許久,而後很是平靜的說道:“繼續看看吧。”
柳青河倒是有些詫異的看向了這位人間帝王。
“陛下便這般相信天工司?”
神河平靜地說道:“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總要有所嘗試有所得失,更何況,謝朝雨的命定之術,還是很少會走眼的。”
柳青河想著那樣一個很多年前見過的年輕道人,大概當年確實沒有想過,那個年輕人,會成為當今人間足以窺探命運之人。
想到這裡的時候,柳青河倒也是有些感歎,輕聲說道:“一陰一陽謂之道,陛下真的覺得那樣一麵鏡子可以推衍出整個人間的軌跡?”
神河看向東海方向,輕聲說道:“或許確實可以,但前提是,他真的能夠算出那一個缺一粒子觀測謬誤值來。”
柳青河認真地想了許久,而後緩緩說道:“但是道聖當年都說過,缺一粒子的軌跡是不可確定的。”
神河平靜地說道:“道聖說的,便一定是對的嗎?人間過去千年了,一切都不是一成不變的。”
柳青河微微笑著說道:“至少,在目前而言,道聖說的依舊是對的。”
神河沒有與柳青河繼續爭下去,說到底,二人固然在人間是站在極高處的存在。
隻是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
境界高不代表一切都高。
在某些方麵,便是宋應新,都比這日沉閣中的二人高得多。
所以爭來爭去,未嘗不是外行看熱鬨。
“南方的那個山鬼大人,有什麼動靜嗎?”
神河其實在某種意義而言,也算是瑤姬的子民。
畢竟這樣一個帝王雖然居於槐安千年,但是說到底,他是一隻來自黃粱秋水的大妖。
稱神女大人,也未嘗不可。
柳青河搖了搖頭,說道:“至少以人間風聲而言,是沒有任何動靜的,當然,對於天獄而言,比較難受的在於,南衣城天獄的西門那些人,被迫去了山月城中,整個南衣城,其實與整個人間,都是割離的。”
這個一襲黑袍溫和得像是一個書生的一樣的高大男人轉頭看向南方。
“天獄曾經嘗試過回去南衣城看看。隻是那樣一個地方,四處都是彌散著極為濃鬱的神力或者說冥河之力。很難窺探其間究竟有什麼。但是神女大人究竟在做什麼,大概也是可以猜到的。”
神河平靜地說道:“她在汲取冥河之力,重新回到人間正神之位。”
南衣城那裡,有著一條冥河的尾巴,便在城外,自高山垂落於大澤之中。
甚至於懸薜院中的靜思湖,都是可通冥河之水。
柳青河沉默少許,看向神河問道:“我們要做些什麼嗎?”
神河淡淡說道:“人間如何能夠對一個已經快要回到正神之位的神鬼做什麼?”
人間當然有一柄很好很好的劍。
但那樣一柄劍,隻有在未曾出鞘的時候,才是很好很好的。
哪怕神河真的擁有了青懸薜的一隻臂骨,他也不會確定,自己是否真的可以作為劍主拔劍而不傷人間。
當初秋水隻是將劍從泉中取出,帶下高崖,整個人間的大道之修都為止神海震蕩,自然不用說拔出來。
想也不可以,想也是有罪的。
這是最好的闡釋。
柳青河輕聲歎息著說道:“可惜青蓮前輩,太講道理了。天上人,為何不能照看一下人間呢?”
神河抬頭靜靜的看著高天暮色,漫天霞雲有如諸多璀璨卻也柔和的劍光一般。
“如果總是期望著那位前輩,這與聽憑神女宰製人間有什麼區彆?”
柳青河歎息著說道:“確實沒有區彆。”
畢竟已有之事,後必再有。
倘若那最後一位磨劍崖劍修,真的會因為還在人間之中的瑤姬出手,日後自然便陷入乾涉人間之事的窠臼之中。
所以神女的故事,確實已經成為人間之外的故事了。
神河在日沉閣中站了許久,倒是突然說起了另外一件事。
“那個叫做祝從文的書生,你們都查清楚了?”
柳青河頗有些詫異的看了神河一眼,又仿佛明白了什麼,站在欄邊輕聲笑著說道:“吏部刑部天獄國子監,四方一同調查了數次,大概確實是沒有什麼問題的。陛下是想要讓他做兵部右侍郎?”
神河平靜地說道:“水在瓶除了行事過於激進,彆的自然沒有什麼問題......”
這個帝王低下頭去,靜靜的看著那片人間,似乎是在輕聲歎息著。
“他這一生,從始至終我都看在眼裡。雲在青天水在瓶,這樣一個名字也是我給他取的。”
那樣一個侍中大人,直到最後,自然依舊在那樣一個古老的瓷瓶之中。
柳青河同樣歎惋著。
這個天獄之主其實也能夠明白那一晚,為何神河久久不願現身。
他是在給水在瓶最後的一次機會。
可惜那樣一個白衣大妖拒絕了,拉開了那樣一張弓。
於是一切不可挽回。
柳青河靜靜的想著那個門下侍中的所作所為,倒是惆悵的看向了人間。
“陛下。”
“嗯?”
“你說,倘若我們真的看錯了那樣一個少年,一切將如何收場?”
神河平靜地站在那裡。
許久都沒有說話,隻是任由那些人間的遙遠的,從暮色裡吹來的晚風拂亂自己的那襲黑色帝袍。
這樣一個問題,或許這樣一位帝王確實無法回答。
所以從始至終,他也沒有提及過任何關於那樣一個少年的態度。
人間有著很多東西是很難取舍的。
尤其對於這樣一個陛下而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