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子花種的李樹才始開花,結著許多小小的白花,一大簇一大簇的掛在枝頭,像是這個小鎮少女第一次看見雪滿人間的模樣一樣。
木子花是在抬頭看著那些懸滿了枝頭的梨花的時候,看見了那些從大湖裡出來的劍光的。
事實上,在今年過完年之後,這個小鎮少女便時常能夠看見一些劍光從裡麵跑出來,不止去了哪裡,最後也不知道從哪裡回來了。
他們一定是去了草為螢帶著自己看過的那片很大很大的人間吧。
木子花抬頭看著那些很是緩慢的飛在天空之中的劍光,而後默默地向著那口薄霧已經散得沒有剩下多少的大湖走去。
湖畔那株桃樹也在開著花,但是好像不會結果。
木子花停在了那棵草為螢經常坐在這裡喝著酒的桃樹下,抬頭看著那些桃花。
人間會有開花不結果的桃樹嗎?
這樣一個問題或許就像當初的草莓屁股與人的屁股都是白的一樣,讓人很是費解。
木子花當然還有很多的東西沒有弄明白,隻是那樣一個青裳少年好像已經不會回來了。
曾經在小鎮裡總能夠看見的那一抹青色的身影,好像在一夜之間便銷聲匿跡了。
就像——木子花抬頭想了很久。就像李花落進雪裡。
木子花這樣想著的時候,卻是輕聲笑了起來,大概她也很喜歡這個比喻。
雖然李花並沒有可能落進雪裡。
雪應該是在冬天的,李花是在夏天落下的。
木子花安靜地靠著那棵湖畔桃樹,很是認真的看著這片小鎮人間的一切。
雖然草為螢已經帶她看過了那樣一片很大很驚歎的人間,但是木子花還是回到了這樣一個小鎮子裡。
我連鎮子裡的許多故事都還沒有看明白,怎麼去看那麼大的一個人間呢?
木子花很是默默的想著。
前些日子裡,鎮子有一個年紀很大的人不見了。
那是不是就是死了?
木子花低下頭來,卻是像是自顧自的問著。
“那麼,草為螢,你呢?”
人間山崖來風吹著大湖,吹著桃樹,吹著花海,一切都在不住的響著。
但是沒有一個確切的答案。
隻是。
木子花回過了頭來,看向了那些自己在鎮外種下的李樹。
隻是李花淚落如雨。
......
細雪不停地落在那樣一條向上而去的,乾乾淨淨的山道之上。
陳雲溪的白發之上,已經看不見血色了,隻是有著許多的雪屑凝結著,
這個劍修離開了東海高崖,便踩著暮色而去,沒人知道他是從哪裡,自人間走到了這樣一處滿是細雪,看起來好像沒有儘頭一般的山道之上。
又或許這樣一個問題向來很是簡單。
你去天上去啊!
但是如果隻是簡單的向著天上去,人間那麼多曾經身化劍光,遊走於天穹之上的劍修,又如何不能見到這樣一個地方呢?
大概他們依舊不夠高。
就像東海,世人都知道東海之外,有四十九萬裡,隻是哪怕天下劍修,又有幾個能夠真正走到四十九萬裡的邊界,去看看當年叢中笑與妖祖一戰之地的呢?
有些問題的答案或許極為簡單。
隻是世人無法走得那麼遠。
哪怕是陳雲溪,走到這裡的時候,同樣都是有些疲倦的意味。
這個本就承受了諸多劍崖之劍劍意的劍修,自然不可能恢複得那麼快。
所以這個曾在人間劍崖之下仰望的劍修,此時不止白發如雪,便是唇色,亦是有些如雪。
陳雲溪停在了那些薄雪覆蓋的山道上,在往前,雪便有了一些厚度了,就像石上總要爬著青苔,才能留下足跡一般,在前方的那些山道上,卻是留下了一些腳印。
似乎便在不久之前,曾經有著兩個人,自這裡走了上去一般。
神女見青蓮。
陳雲溪從未見過那個古楚神女。
哪怕是李石,都曾經在前去謠風的途中,與瑤姬見過一麵。
但是陳雲溪沒有。
以當世人間的境界而言,十五疊的陳雲溪,無疑便是足以坐守人間之人。
而坐守人間之上,便是鬼神。
這樣一個劍修,自然不可能在過往的故事裡,出現在瑤姬麵前。
那樣一個古楚神鬼或許不會在意叢刃,但是自然不可能對於陳雲溪無動於衷。
所以當陳雲溪看見那一雙好似人間小棉鞋留下的腳印的時候,卻是沉默了很久。
既然穿了鞋子,那麼自然也會穿襪子。
這個劍修或許確實很是好奇,究竟是什麼樣的一個人,可以讓這樣一個巫山神女,穿上了這樣的一些東西。
白發青衣的劍修默默地站在那裡,一直低頭看了很久,也休息了許久,才終於收回了目光,向著更上方緩緩而去。
這裡離人間無疑是很遠的。
渺遠到哪怕這是一座高懸於人間之上的雪山,世人依舊無法站在大地之上,像是窺見塵埃一般窺見這樣一個地方。
隻是那些人世的聲音卻無比清晰,謠風有個男人生了孩子,正在那裡歡天喜地的告知著鄰裡。鹿鳴有人好不容易買了一塊水豆腐,結果因為很少吃這樣的東西,一不小心給煎過頭了,正在那裡惆悵的歎著氣。槐安。
槐安有一個帝王正在摘星樓中,靜靜地抬頭看著天穹,身旁大約是尚書令正在向他說著許多人間要處理的事。
這位帝王很是平靜的發號施令,將一切都有條不紊的吩咐了下去。
陳雲溪走在這樣一條山道之上的時候,不止聽見了聲音,好像也能看見許多的畫麵一樣。
如臨深淵。
陳雲溪平靜的聽著那些人間之音,想象著那些人間之景。
想著這樣一個詞。
就像最開始的時候,叢刃與陳懷風所說的那樣。
修行者從來都不是站得越高,越能夠自由。
所謂任重而道遠,不可以不弘毅。
便是如此。
低頭看著人間的,未必是聖人,但。
一定是這片人間之中的世人。
陳雲溪克製住了那種離開山道,去到那些雲霧繚繞細雪漫天的山崖邊,去看看人間的想法。
我又不是一去不回了,我去看什麼呢?
陳雲溪看著那樣一條向著山道之外而去,好像是才始踩出來不久的雪中道路。
那是四行腳印,有來有回。
陳雲溪在那裡停了片刻,目光遠眺而去,仿佛看見了那樣一個青裳少年,握著酒葫蘆,與神女一同走到了山崖邊緣。
陳雲溪甚至都能夠想象得到這樣一個劍崖劍修會說些什麼。
他一定是先喝一口酒,而後很是滿足很是懷念的歎著氣,伸手指向那些雲霧細雪之下的人間,說道。
“人間這麼好,神女大人怎麼舍得讓它就這樣止步不前呢?”
陳雲溪默默的看著那邊。
他知道那個青裳少年一定會這樣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