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書都拿反了,這樣一個書生又能看得進去什麼呢?
也許隻是在發呆而已。
於是在那樣一處長街之上,有著某個很是謹慎的腳步聲傳來的時候,書生像是受驚一樣抬起了頭來。
那是一個穿著黃粱服飾的年輕男人。
雲胡不知神色古怪地看著那個人,後者亦是在猶豫地打量著這樣一個書生,過了少許,很是恭敬地走了過來,看著雲胡不知身上的那一身書院先生袍,行了一禮,輕聲說道:“不知先生名諱?”
雲胡不知沉默了少許,緩緩說道:“你是陪帝近侍?”
名為陳酒的男人大概沒有想到書生卻是能夠一眼便看出了自己的來曆,沉默了少許,輕聲說道:“是的,前闌離近侍,陳酒。”
雲胡不知將手裡的書放在了橋上,而後撐著護欄站了起來,還了一禮。
“懸薜院,雲胡不知。”
陳酒在聽到雲胡不知這個名字的時候,便露出了很是驚喜的神色。
他當然聽說過雲胡不知這樣一個名字,也知道這個看似年輕的書生,在懸薜院之中的地位無比超然。
而更關鍵的是,雲胡不知,正是卿相的學生。
是以這個曾經闌離近侍,有些喜出望外地向著橋邊跑來,撲通一聲便跪倒下去,便是雲胡不知都是被嚇了一跳,不知道他要做什麼。
陳酒恭敬地匍匐在那裡,最開始還是笑著,隻是很快便啜泣了起來。
“請懸薜院重回黃粱.....解救黃粱....於傾覆之間。”
雲胡不知皺起了眉頭,看著陳酒有些不知所以地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陳酒啜泣著跪伏於橋畔,斷斷續續地訴說著。
“白鹿妖族渡海而來,與秋水妖族同流,彙聚南方妖族於叢冉境內,意圖再造妖國,當初王上將巫甲調回黃粱,與劍淵劍修一同抵禦妖族進攻之勢,起初頗有成效,隻是神女消失不見,巫甲之力漸漸褪去,劍淵之修亦是損失慘重,一旦叢冉失守,黃粱內部空虛,不出一月,便會落入妖族之手......”
雲胡不知卻也是震驚地看著麵前的男人。
世人的目光往往停留在了槐安南部的這些叛亂之中,卻也是未曾想過,那些曾經喧囂一時的人間妖事,並未真正平息,反倒是落在了黃粱之中,在悄無聲息之中,竟是發展到了令黃粱危如累卵的地步。
“寒蟬呢?”
雲胡不知自然知道當初假都之變,這樣一個流雲劍修登臨了楚王之位。
隻是這樣一個問題落了下去,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陳酒止住了啜泣之聲,長久地沉默地跪伏在那裡,一直過了許久,才抬起頭來,輕聲說道:“王上被左史府以冥河之水,毒死在了迎風樓中。”
雲胡不知怔怔地站在那裡。
他確實從未想過南方的故事,會是這樣一個結局。
一個流雲劍宗的大道劍修,卻被黃粱左史府的人毒死,大概如何去說,都像是一個極為荒誕的故事。
隻是大概天下確實沒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的。
陳酒再度匍匐下去。
“還請院長與諸位先生渡澤回南,以救黃粱蒼生。”
雲胡不知隻是沉默地站在那裡,長久地看著麵前的男人,一直過了許久,才緩緩說道:“這便是你們的選擇?”
陳酒茫然地抬起頭來,看著雲胡不知,不知道這樣一句話是什麼意思。
雲胡不知卻是沒有再說下去的欲望,從橋上撿起了那樣一本關於數理院的書籍,踩著暮色走上了南衣河石橋的頂端,站在那裡,向著人間北方看去。
暮色或許也像是一種血色。
書生看了很久,這才平靜地說道:“懸薜院回不去了,院長也回不去了。”
陳酒睜大了眼睛,驚恐地看著書生。
“先生什麼意思?”
雲胡不知轉過了頭來,淡淡地說道:“院長死了,陳酒。”
陳酒不可置信的看著橋上的雲胡不知。
“什麼時候的事?”
書生神色悵然地笑了笑,說道:“我不知道,或許明天,或許後天。”
雲胡不知抬頭看向人間天穹。
故事的轉折自然是極為迅速的。
從某個背著兩柄劍的青裳少年出現在了這座古城的街頭。
一切便不可挽回地傾頹下去了。
天上人的故事是看不見的。
但是天上人故事的後延,落到人間的時候,自然是極為鮮明的。
雲胡不知抬頭看了許久,低下頭來,長久地看著那個無比震驚的黃粱近侍。
“左史府為什麼要毒殺寒蟬?”
陳酒沉默了很久,輕聲說道:“因為王上要還政於大風。”
書生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卻是輕歎了一聲,緩緩說道:“確實應該是這樣的。”
事實上,黃粱雖然作為千年陪地,這樣一處古老的大地,當然不會孱弱到哪裡去,至少遠勝於那樣一處風雪之國。
隻是在大澤風起的故事裡,他們將太多的東西葬送在了南衣城外。
諸多靈巫死去,北巫道遠走槐安,八十萬戍海衛屍骨隨流落入大澤之中。
再加上神女降世,導致了黃粱內部的自我消耗摧殘。
最後懸薜院孤注一擲地與神河磕在了一起。
這才導致了黃粱走到了現而今的地步——被天下妖族逼得趨近於亡國之境。
陳酒神色淒然地站在這樣一座寂寥古城的橋頭,茫然地四處張望著,一直過了許久,才惶恐地說道:“那現在黃粱應該如何是好?”
雲胡不知沉默了許久,輕聲說道:“劍淵的人死完了沒有?”
陳酒遲疑地說道:“雖未死絕,但是也損失慘重,大概撐不了多久了。”
雲胡不知平靜地說道:“那便等劍淵的人死完了再說吧。”
陳酒還想再說什麼。
這個書生卻是已經沿著那樣一座石橋緩緩的向著大河對岸走去。
“這是黃粱自己的一切選擇。”
陳酒沉默了下來。
當然是這樣的。
不止是左史府,也包括懸薜院。
換句話而言,這樣一片大地,雖然曾經在神女的故事裡掙紮過,隻是不可否認的是,他們依舊是依附著那樣一個並未在人間留下太多故事的神女的福澤,才能夠在風起雲湧的人間之中,無比決絕地與大澤彼岸割裂開來。
黃粱的故事,當然都是一切選擇裡,必然的後果。
陳酒終於喪失了所有希望,在最初受假都眾人所托,前來大澤以北,尋求援助的時候,他們並未將事情想得這麼悲觀。
隻是事實證明,他們大概錯得很是徹底。
“先生。”
陳酒抬頭看著安靜的在大河對岸走著的書生,輕聲叫住了他。
雲胡不知停了下來,轉頭看著陳酒。
“倘若黃粱,真的傾覆了......”
雲胡不知平靜地說道:“隻是一時之事,神女的故事結束了,槐安彼時自會渡澤而去。”
陳酒什麼也沒有再說。
所以最後。
大概依舊隻是還政於大風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