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那些滿弦的聲音響起,那些兵甲也不再向前而去,畢竟他們的目的,也隻是不想讓這樣一個天獄之人接近方知秋而已。
西門看著那些鋒利的足以將自己紮成一隻刺蝟的弩箭,沉默了少許,甩著刀上的血液,輕聲說道:“所以我一直很好奇,究竟是什麼,才會讓懸薜院這樣瘋狂。”
方知秋平靜地說道:“自然是因為你們的陛下偷了懸薜院的一些東西。”
西門皺眉說道:“什麼?”
方知秋正想說什麼,卻是驀然抬頭看向這些青山街巷之上。
這處長街之上,驀然出現一陣很是悠揚的笛聲,隻是笛聲吹著吹著便斷續了起來,伴隨而來的,是一些很是狼狽的咳嗽聲。
西門同樣抬頭看去,隻是一身血色的竹溪裹挾著許多道韻,恰而出現在了這處街巷之上。
同樣身為天獄之人的竹溪,所麵對的故事,也不會比西門輕鬆太多。
隻是大概古道之術,終究還是沒有多少人會,這個原屬於山月城的天獄院長,倒是沒有落得西門這樣的慘淡模樣,雖然身上帶著許多鮮血,卻也是自那邊的圍困之中衝殺了出來,趕來了這裡援助西門。
笛聲之中有著浩然道韻,自長街之上灑落下來,化作了無數竹葉一般的道文,切割在了眾人身上,倒是帶來一陣不小的騷亂。
竹溪處在禁法長街之外,自然不受方知秋的那一截指骨影響。
林梓觀身為古道門,雖然傳承至今,已經衰落下去,隻是終究不會像西門這樣的出身五刀派的人一樣,在聽見了大道廢的起勢之言,依舊不肯退去。
所以竹溪雖然已經趕來了這裡,卻也沒有靠近這樣一片區域,咳嗽了幾聲之後,便放下了笛子,抬手掐住道訣,無數道文流轉,喚起滿街風聲,卷起諸多碎裂的石磚,與青山落葉,一同落向了那樣一個處在人群之中的書生。
倘若方知秋確實是一個古道之修,大概並不會被這些道術所逼退。
隻可惜這是一個正兒八經的風物院先生,隻是世人而已,哪怕可以借助青懸薜的指骨施展一些道術,卻也無法像真正的道人一樣,擁有一身剛健的體魄。
環繞在他身周的那些懸薜院先生在竹溪道術起勢的那一刻,便將方知秋送離而去,遠離了這一片街巷。
於是那一道古道之術,自然也便無法持續下去,化作清風,消散在長街之中。
西門與竹溪對視一眼,也沒有繼續逗留下去,那些弩箭遲遲而來,隻是大概已經沒有什麼作用,二人極為迅速地離開了這裡。
至此才有某些懸薜院的道修與劍修自竹溪出現的那個方向匆匆而來。
方知秋默默地握著那截指骨,站在那裡看著那些姍姍來遲的道人與劍修,自然有些遺憾。
南北道修,確實有著差距。
最開始的時候,他們便將重點放在了西門身上。
畢竟這樣一個年輕人,曾經與程露齊名,在山月城中入大道之後,亦是四疊之境,而非竹溪的三疊道修。
所以帶著青懸薜指骨的方知秋才會出現在這裡,而非竹溪那邊。
隻是他們並沒有想到,竹溪這樣一個向來不知名的道人,卻是這麼快便自數名懸薜院上境修行者的圍殺之中掙脫而來,這也導致了西門的逃脫而去。
劉春風是最後出現在這裡,這個春風道修臉上卻是有著一個極其鮮明的拳印。
“函穀觀時代的古道門,確實沒有哪一個是好相與的。”
劉春風很是唏噓地說道:“是我的問題。”
方知秋挑眉看向劉春風,緩緩說道:“你打不贏他?”
劉春風沉默了少許,輕聲說道:“生死之事,沒有打不打得贏的。隻是......”
這個曾經假都的春風少年,歎息了一聲,說道:“我的道心虛浮,他的道心堅定。換句話而言,他知道自己一定是對的,而我們卻不知道自己是否是對的。”
於是神海運轉遲緩,於是心思猶豫。
以至於這樣一個能夠媲美柳三月的道人,以四疊之境截留三疊之境,反倒被人在臉上打出了一個很是醜陋的拳頭印。
方知秋沉默下來。
這個風物院先生支離破碎的山月城街道之上,俯瞰著那些血色塗抹的人間青簷。
一直過了很久,方知秋才將手裡的青懸薜指骨重新掛回了腰上,緩緩向著山月城中心方向而去。
“我們不能是錯的。”
這個書生輕聲說道。
“我們隻能是對的。”
所有的說了一輩子的道理,到了這個時候,已經沒有意義了。
當他們站在血色裡的時候,也隻能相信自己是對的了。
劉春風沉默地站在那裡,看著書生離去。
道人身上的道韻在風裡往複不止,那些道文離體而出,又如同呼吸一般,再度沒入體內。
有劍光自城北而來,不知道是哪個南方的小劍宗的劍修,發現了這樣一個道人位置,於是一劍送來。
劉春風沉默地看著那一道劍光,抬手握住,以道韻牽引著,在身周盤旋了許久,最後將它投了回去。
有些東西當然是不會錯的。
譬如劍光的軌跡,是可以推算出來的。
身為懸薜院的先生。
劉春風很是擅長做這樣的事。
所以那一劍如何而來,也如何而去。
至於中間滯留的那一段時間,或許便是這樣一個道人在人間對錯裡的掙紮。
如果那樣一個劍修送出了劍之後,依舊在原地等待著,那便是命中注定應該這樣死去。
劉春風沒有再想什麼,與方知秋一同向著山月城更深處而去。
......
卿相握著一壺酒——這是在入城之後,某條長街裡撿起來的。
這個書生其實很有錢,隻是他往往都隻會喝著幾文錢的酒,所以地上撿來的酒,卿相也不會在意什麼,能夠解愁的東西,沒有貴賤之分。
卿相握著酒壺,走在那些淩亂的長街之上。
在這樣一個南方的故事裡,沒有人能夠攔得住這樣一個書生。
所以在長街的儘頭,當然不會有什麼人走出來,拔劍看著卿相說著你不能走過去這樣的話。
竹溪與西門的故事他自然也看見了。
隻是這樣一個書生並未插手。
打破人間壁壘,讓洪流越過山城,對於這樣一個書生而言,大概已經是很不要臉的事了。
如果還去做著那種截殺後輩的事,說來說去,大概依舊有些不講武德。
卿相握著酒壺,在街邊坐了下來。
長街自然是淩亂的,隻是也是空空蕩蕩的,世人已經逃離而去,那些戰場也並未落到這一處偏西的街巷之中來。
卿相坐在那裡一麵喝著酒,一麵安靜地聽著整個山城所有的喧嘩的聲音。
漫天劍光流溢,倘若是落在青山之上,大約那些山城之外環繞的山巔,都會被削去不少。
這個白衣書生默默地坐在那裡,一直過了很久,抬頭看著那片倉皇的人間的時候,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卻是垂落了一滴淚水。
然後他聽見了一個很是稚嫩的聲音在某處倒塌的屋簷之後響了起來。
“你在哭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