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鶴的天衍車,確實有一部分是北台的。
隻是這個北大少爺回看著風雪之時說的那一句話,究竟是指天衍車,還是彆的什麼,便不得而知了。
陳鶴擠了半天,最後還是沒有擠到最前方去。
這讓他有些後悔。
早知道天衍車便在北台手裡,陳鶴怎麼說也不會磨磨蹭蹭的,直到大家都向著極都以西來了,他才向著這裡而來。
北台的回頭他當然也看見了。
隻是大概北台那一句話,陳鶴並不能聽見。
隔著那些迷蒙的風雪,陳鶴也無法看清那個站在天衍車裡的年輕人的神色。
上躥下跳了半天,陳鶴最後還是默默的退回到了那處城西長街的屋簷下。
南德曲依舊病懨懨的裹著大棉被站在那裡,像是一個成了精的皺巴巴的灰色烤地瓜一樣。
“我都知道天衍車是你的,咳咳。”
南德曲一麵咳嗽著,一麵看著陳鶴說著。
“北台如果想要還給你,肯定早還你了,而不至於一直藏在他的皇宮裡。”
陳鶴哼哼唧唧地說道:“我估計在南衣城的時候他就想要了。”
“......”
北大少爺大概確實不是很稀罕這樣一種破破爛爛東西。
陳鶴說的自然也是氣話。
南德曲有些無奈的看著罕見的生氣的陳鶴,不過也沒有說什麼。
和氣話較真確實沒有必要。
遠處風雪之中的天衍車依舊在向著雪山之下的最後一段路而去。
那處風雪長階,大概是登不上去的。
陳鶴在那裡想著等下北台下了車,自己就跑去把車開回來。
於是又四處張望了起來,看看哪裡能不能有條路讓自己接近那處山腳。
隻是那些青甲將那裡圍得水泄不通,大概陳鶴就算跑過去了,也很難真的將那樣一輛車開回來。
南德曲沒有注意到陳鶴的那些動作,隻是裹在被子裡,很是古怪地看著那邊,輕聲說道:“說起來,北台有著三十萬青甲,說不定還背靠青天道,怎麼也不應該要選擇這樣一種出場方式。”
天衍車名字雖然好聽,但實際上就是兩架輪椅拚湊的破破爛爛的車子而已。
陳鶴依舊有些餘怒難消,沒好氣地說道:“也許隻是覺得自己是一個新鮮的具有活力的陛下而已。”
雖然陳鶴的這些話裡個人情感的色彩極重,隻是也確實有著這樣一些可能。
相比於那樣一個活了一千年的陛下,這個北大少爺當然是極為年輕的。
年輕的陛下,也許確實要有一些年輕的東西作為陪襯。
南德曲轉頭看著陳鶴,輕聲笑了笑,說道:“說不定是為了掩飾自己腿瘸了的真相?”
陳鶴愣了愣,本想說好像確實是這樣。
隻是風雪裡的年輕人已經到了山腳下,回頭看著極都的世人,很是平靜地從天衍車上走了下來。
而後在陳鶴與南德曲不可思議的目光裡,極為平穩的向著山道雪階之上而去。
這一幕大概比北台穿著道袍而來,更讓二人覺得不可思議一些。
“難道他的腿治好了?”
陳鶴在那裡嘀咕著。
南德曲隻是搖著頭。
現而今的他也不過是一個世人而言,看不清風雪那邊的故事。
隻是二人身後卻是傳來一個聲音。
“他的腿除非換一條,不然很難治好了的。”
二人回頭看去,隻見一個道人正站在那裡,很是唏噓地說著。
南德曲眯起了眼睛,沉聲說道:“江茱萸?”
都是南衣城中的人,南德曲當然不可能不認識江茱萸。
道人頗有些惋惜地看著南德曲,也不知道是惋惜什麼,輕聲說道:“師兄居然不做劍修了。”
南德曲沉默了下來。
陳鶴瞥了一眼裹在被子裡的南德曲,把話頭岔開去。
“那為什麼他走路不瘸了?”
江茱萸目光落在了陳鶴身上,看不出有什麼情緒,隻是平靜地說道:“陛下之所以走路不順暢,便是因為當初我打斷他的腿時候,用力過猛,導致他的腿骨扭曲粉碎了一截,於是一條腿長一條腿短。所以你說為什麼他走路不瘸了?”
陳鶴與南德曲好像明白了什麼,一臉震驚地看向了那樣一條向上而去的風雪長階。
長階儘頭是一處極為浩大華麗的平台,自極都長街之中看去,好似承接著那些瑰麗絢爛的天光與風雪一般。
那裡有著某位名叫倒春寒的鹿鳴先帝正在等待著。
而在長階之上,某個渺小的身影,已經離開了天衍車,鬆開了素色道裙女子的手,正在一點點的平穩地向上而去。
陳鶴與南德曲好像在那些並不可見的風雪足跡裡,看見了許多極為明豔的血色之花。
正在開往山巔而去。
所有人都是沉默地看著這並不宏大,也並不震撼的一幅畫麵。
......
倒春寒默默地站在風雪裡。
這個陛下年事已高,是以在這處風雪高台的四處,點燃著諸多極為溫暖的火盆。
像極了一些開在風雪裡的葵花一般。
承天台算不上很高,但是也有近千丈。
鹿鳴的陛下,哪怕再如何被世人忽略。
終究這也是一尊帝位。
在新老交替之時,自然也需要極為肅穆的禮節。
人間風雪裡似乎有些鐘鼓之聲緩緩響起。
並不悲哀,隻是沉悶,就像這場不知道下了幾千年的大雪一樣。
那些聲音彙聚向這座高台。
也隻有這樣,世人才能在茫茫風雪裡,將目光找到可以投放的地方。
倒春寒穿著陳舊的帝袍,長久地站在那裡,當世人的目光落向高山的時候,他的目光便落向了長階。
便在那裡,有個年輕人正穿著一襲道袍,平靜地向著上方而來。
值得一提的是,鹿鳴不知道多少的風雪裡走著的年輕人,並沒有穿鞋子。
光著腳,踩在那些滿是冰棱的長階上。
身後有著一行極為鮮明的血色腳印。
倒春寒目光落向了那個年輕人的腳掌。
其實如果仔細去看,這個年輕人並沒有遠方的世人所看見的那樣,走得極為平穩。
他的身子是在微微顫抖著的。
倒春寒的目光落在了那隻被削去了許多血肉,光著趾骨在風雪裡走著的年輕的腳。
神色也許有著驚歎,也許有著震撼,也許有著動容。
隻是一切都沉默在蒼老帝王鬢角那些已經凝結了冰雪的白發之上。
所以並不悲哀,隻是沉悶。
就像這場不知道下了幾千年的大雪一樣。
削去了血肉,使得自己的雙腿變得一樣長短的年輕人用了很長的一段時間,才踏過了那些風雪,站在那個微微佝僂著腰看著下方長階的老帝王身前。
北台的目光平靜如水,隻是麵容之上滿是細密的汗水——在他登臨雪山高台之前,白荷在他身上留下了一些道術,不然哪怕再如何堅韌的決定,也很難捱得過雪國的風雪。
倒春寒默默的站在那裡,低頭看著北台身後的那些血色腳印,一直過了很久,才輕聲說道:“真的這麼堅決?”
北台當然明白倒春寒的意思。
事實上,這樣一片風雪國度之中的戰鬥,並不慘烈。
鹿鳴人的憤慨,更多是在於這個老帝王不戰而降的事情之上。
他們真的有多恨北台嗎?
或許也談不上。
憤恨在風雪裡理應是沉默的。
但世人呼吸粗重,並不能說有多沉默。
北台平靜地站在那裡,沒有回頭去看腳印,淡淡地說道:“確實有這麼堅決。”
倒春寒沒有再說什麼,站在那處平台之上,繁瑣的禮節,已經儘數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