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袍這樣的東西自然是出塵的。
穿在帝王身上,也許可以作為常服,但是很難作為莊重的服飾。
所以江茱萸很是誠懇的,一麵吐著血,一麵說道:“陛下若是不穿道袍,會更好看一些。”
北台靜靜地看著江茱萸,緩緩說道:“到底是不穿道袍會好看一些,還是你擔心我穿了道袍,你就想要殺了我?”
江茱萸輕聲笑了笑,說道:“看來陛下確實已經知道了一些東西——不瞞陛下,二者確實都有。”
北台聽著這樣一句話,神色瞬間便冷了下來,將手裡那一支權杖像是劍一樣抵在了江茱萸眉前。
“原來你真的是十九章的人。”
江茱萸誠懇地說道:“沒有什麼真不真假不假,陛下,隻要你想,你也可以是。”
北台沉默了少許,收回了權杖,站在傘下,很是平靜地說道:“我不想,也沒有什麼興趣,你們所做的是大仁義也好,是大罪孽也好。這些都是閒人才能去想的事,我很忙,忙著向神河討要公道,忙著告訴世人我們會拿回來屬於北家的東西。”
江茱萸輕聲說道:“事實上,陛下也應該看到了,二者有時候,其實並不衝突,這便是我們能夠並肩走了這麼久的原因。”
北台深深的看著這個道人,緩緩說道:“其實我一直都將你當成了自己的兄長。”
江茱萸不無遺憾地說道:“很可惜,我已經有一個弟弟了。”
那個弟弟自然便是青天道的江山雪。
二人長久的站在風雪裡,白荷默然無語地站在一旁。
江茱萸雖然境界不如白荷,但是確實是白荷的師兄。
否則當年白荷來到南衣城的時候,也不會將江茱萸他們帶過來。
江茱萸轉頭看向了白荷,歎息了一聲,說道:“師妹看起來柔柔弱弱,下起手來卻是狠厲得很。”
白荷輕聲說道:“我自然不是什麼柔弱的女子。”
北台一路走到今日,自然少不了這樣一個女子時常替他打些傘遮些風雨。
“但我很好奇,你們是什麼時候開始懷疑我的。”
江茱萸滿是不解的說道。
他既不是謝蒼生的弟子,他們是同一代弟子,與謝蒼生的交集也不多,這個三十多歲的道人,大概還未入道,那個道人便已經登樓九重,離開了青天道。
哪怕謝蒼生的身份被揭開,也很難讓人想到這樣一個並不出眾的道人。
北台平靜地說道:“有些早。”
江茱萸挑了挑眉,看著北台緩緩說道:“有些早是多早?”
這個年輕的帝王輕聲說道:“你那次離開大漠,去溪雲觀見你那個親弟弟的時候。”
江茱萸愣了一愣,輕聲說道:“陛下如何會知道這件事?”
北台平靜地說道:“你那個叫做江山雪的弟弟,聽你說完了什麼休言萬事轉頭空,未轉頭時皆夢之後,便回去,找到了白觀主,與她說了這些事情。”
江茱萸沉默了少許,輕聲說道:“原來是這樣。”
哪怕白玉謠看起來再如何不問世事,再如何與那個叫做江山雪的道人說著不問不想。
隻是她終究不可能置身人間之外,隻是不知是通過何種手段,告知了白荷而已。
江茱萸歎息了一聲,說道:“所以有時候,成大事者,確實應該不拘小節。”
北台淡淡地說道:“人之常情,能夠理解。”
畢竟他們是要斬大道的人,而不是要斬人倫的人。
江茱萸跪在那裡吐了一地的血,弄得滿地血汙,很是狼藉。
這和世人自然也是一樣的。
道人的血也不會吐出來金子。
江茱萸沒有再問什麼,低著頭不住的咳嗽著,而後抬起頭看著北台很是認真地說道:“所以為什麼脫到今日?是為了告訴我,你北台哪怕寧可放棄先前的一切,也不會讓這樣一個故事如我們所願的進行下去?”
北台靜靜地看著江茱萸很久,而後平靜地說道:“一開始我便說了,我很忙,沒有空去想你們所想的聖人,所想的仁義。”
這個鹿鳴新帝,確實在見到江茱萸的第一麵,便說了這樣一句話。
一身血色跪在風雪裡道人似乎明白了什麼,目光深深地看著北台,很是驚歎地說道:“所以其實你是在借十九章地勢。”
北台輕聲說道:“是的。”
這個看起來極為年輕的帝王抬頭看著人間風雪。
“我知道十九章的手藏得很深,伸得很遠,哪怕是風雪之地,都是不可避免之事。”
也確實如此,就像那個名叫莊白衣的黑袍劍修一樣。
“倘若在一開始,我們便將你揪了出來,我們無法確定,你們那些人,是否會對這三十萬青甲做些什麼。”
江茱萸輕聲笑了起來,說道:“所以你們假裝不知,在十九章聲勢極為強盛之時,借著這樣一股勢頭,安穩地藏在風雪之中,哪怕莊白衣來了這裡,都未曾想過要看看你們。”
北台突然說道:“莊白衣已經走了?”
江茱萸誠懇地說道:“確實已經走了。”
這個道人很是歎惋地看著這個極為年輕的帝王,繼續說道。
“十九章的天下大勢,也正在緩緩退去。於是我便順理成章的,可以死了。”
北台並未說什麼,隻是安靜地站在那裡。
這樣一個帝王,就像他所說的那些話一樣,自然不可能因為十九章的乾預,便放棄了東進的想法。
他隻是不再想要那樣一件衣裳來掩飾自己。
江茱萸看著北台眸中的光芒,不知為何,卻是有些唇齒生寒,一直過了許久,才緩緩說道:“鹿鳴山隘,坐著一個蕉鹿大師。”
北台平靜地說道:“三十萬青甲,未必不能碰一碰,而且你自己也說過,莊白衣已經走了。”
江茱萸沉默了少許,繼續說道:“山河觀扼守槐安西麵的山雪通道。”
北台淡淡地說道:“所以這便是我一定要拿下鹿鳴的原因。哪怕再如何貧瘠的地方,能夠供養這些世人生存千年萬年,當然也能夠供養得起一場戰爭,我承認,我這樣一個帝位,並非什麼名正言順之舉。但是對於鹿鳴絕大多數世人而言,他們是不知情的,風雪之地,信息閉塞,他們隻會知道,鹿鳴的陛下要用兵。”
這個鹿鳴新帝平靜地看向風雪人間。
“我並不介意來一場窮兵黷武的戰爭,看看是他山河觀人多,還是鹿鳴人多。”
江茱萸怔怔地跪在那裡。
三十萬青甲自南衣城一路而來,依舊是三十萬青甲,原因當然很簡單。
世人隻是青甲之中的一個旅人而已,甲衣不碎,青甲依舊是青甲。
這個道人好像突然明白了為什麼今日莊白衣離去前,會突然說著那樣一句話。
大道之修,終究會有著一些很是離奇的直覺。
江茱萸突然很是劇烈的掙紮了起來,企圖從那些枷鎖之中掙脫出來。
北台平靜地越過了這個道人,卻又停了下來,站在傘下微微側首,輕聲說道:“不能因為我說一句將你當成兄長,你便將我當成好人,江茱萸。”
北家千年的憤怒,當然很難讓人去做一個好人。
江茱萸也許還想再說什麼,隻是落滿了風雪長劍卻是沒有再給他說什麼的機會。
在一些很是沉悶的聲音裡,這個道人被紮穿了眉心,於是頹然死去。
北台轉頭看向了南德曲。
這個人間劍宗的劍修,算得上是看著北台長大的南德曲,神色複雜地站在那裡,一直過了許久,才輕聲說道:“難怪陛下先前便那樣輕易的放過了我們。”
北台沒有再說什麼,撐著傘踏著一地血色離開。
削去了足骨的雙腳也許血流儘了。
但是又沾上了更多的東西。
於是風雪長街,一線血痕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