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依舊斬白梅(1 / 2)

此劍天上來 秋雨半浮生 12527 字 9個月前

程露其實沒想過做什麼很好的人。

也沒有想過做一個多壞的人。

隻是有時候在人間的故事裡,做一個好人還是做一個壞人,往往不是自己能夠決定的。

程露很慶幸。

自己做的也許不是天下至善之人,但也算不上惡人。

所以當他看著那柄決離在溪水的推湧之下,漸漸距離自己不足三尺,而那個道人正在津津有味地吃著自己的炒白菜拌飯的時候。

程露所麵臨的選擇並不足以令他沉淪使他掙紮。

子實端著一碗堆得高高的大白飯,米飯上麵澆了一些白菜湯,看起來水了吧唧的,但是很香。

道人也吃得很香,撐著膝蓋端著碗,弓著背坐在梅樹下,背對著那個調息修養的劍修,大口地扒著飯。

“我知道這樣很憋屈。”

子實的嘴裡滿是飯菜,所以聲音聽起來也很是含糊。

“明明隻差一步,就可以看見一片更遼廣的人間,更為高遠的生命,卻隻能坐在觀前,看著我吃飯。”

子實很是誠懇地說著。

“但我還是建議你放下那些想法,不入大道,你我都是世人,入了大道,你我就是敵人了,程露。”

程露平靜地站在那裡,身周什麼氣息也沒有,就像一個世人一樣。

隻是秋日的風吹過大漠,帶著那種塵沙的氣息而來,吹得這個黑衣劍修額前短發紛飛不止。

程露許久沒有修剪過頭發了。

因為他手裡沒有劍。

劍修的頭發當然也是會長的。

以前程露年少的時候,喜歡留長發,也許是適應了現在的模樣,頭發稍微長一些,他就會覺得很是拖遝,尤其是當風吹著那些頭發垂落下來,撩撥著眼睛的時候。

“我頭發很長了。”

程露抬手捋著額前的劉海,很是平靜地說著。

子實端著碗挪著屁股轉過身來,看了程露眉前的頭發很久,而後若有所思地說道:“好像確實有些長了。”

不止是程露,其實世人也更習慣看著這個黑衣劍修留著中分的模樣。

至於黑不黑的,大概並不重要。

中分頭,綁腿褲,我叫程露你記住。

隻是道人一麵扒著飯,一麵繼續說道:“但是人間從來沒有拿決離修剪頭發的先例。”

程露四處張望著,這一處關外之地,除了一座道觀,也隻有一株白梅樹。

道人的頭發都是束成發鬟的,大概用不上剪刀這樣的東西。

子實當然知道程露在找什麼,抬起頭來,仔細地咀嚼著口中的米粒,直到將它們咽了下去,才趕在程露開口說著這裡隻有這樣一柄劍之前,將某句話說了出來。

“觀裡有菜刀,我用來切白菜的,你可以用那個來修剪頭發。”

程露看回了道人,道人的神情極為誠懇。

但程露還是認真地說道:“身為一個劍修,如果用菜刀來修剪頭發,說出去會被人嗤笑的。”

“誰會嗤笑你?”

“西門。”

子實皺著眉頭想了想,說道:“那個五刀派的修行者?”

天下用刀的人並不多。

大道兩千年,那些彆的修行之法,也隻有在劍崖未曾崛起之前,綻放過一些光彩。

如果不是南方人,要想起西門這樣一個人來,大概確實有些困難。

程露輕聲說道:“是的,畢竟我開始修剪頭發,開始留短發,便是因為當初在嶺南的時候,我被他一刀削去了劉海開始的。你想想,如果我今天真的選擇用菜刀修剪了頭發,以後我怎麼挺直腰杆站在他麵前,聽著他叫著我師兄?”

子實端著碗認真地說道:“沒關係,有空我去打死他,就不會有人笑我了。”

“還是有人會笑我的,比如有個叫做南島的師弟......”

子實歎了一口氣,說道:“這個我可不敢亂來,但你大不了以後不見他就行了。”

“他會來找我,因為當他聽見一些風聲的時候,就會跑來問我,他師姐他們去哪裡了。”

“......”

子實默然地看著程露,歎息一聲說道:“你不要欺人太甚。”

程露挑了挑眉,緩緩說道:“這便是惡人先告狀?”

“我是好人。”子實誠懇地說道,端起碗扒了一口飯,而後反手將那碗還沒吃完的飯扣在了地上,站了起來,豎掌行禮道:“但現在不是了。”

隨著子實這句話落下,觀外道風驟然吹起。

程露眸光一凝。

好在那樣一柄決離,確實離程露已經不算太遠。

這個黑衣劍修極為迅速地伸手握住了決離的劍柄,在一陣極為清脆的嘩然聲中,將那柄斷劍自梅前清溪中拔了出來。

斷劍出水,挑起一溪清水如湧浪,而後驟然化作水中長龍,卷起白浪如流雲,一劍落向道人。

子實豎掌身前,身周道文流轉不止,便是眸中都有金光閃爍,道人耳朵微動,聽著某一陣也許是來自神海之中的疊浪之聲——其聲未成,尚且隻有一些雛形。

隻是哪怕隻有一些雛形,也足以讓道人眸光平靜下來,喚來道文落於身前,攔下那一劍,淡淡地說道:“看來你我還是要做敵人。”

程露一劍未果,收劍而立,一身夜雨劍意飄然不止,手握斷劍斜指清溪,誠懇地說道:“我還是決定上山。”

隨著這一句話音落下,這個劍修的身體裡似乎有著某些很是清脆的聲音。海浪之聲漸起。

程露當著道人的麵,開始破境入大道。

來自古老道觀一露觀的道人子實什麼也沒有再說,掐住道訣,人間風起,晝夜在倏忽之間交替著。

白梅已經落儘,然而枝頭依舊有著清晨殘留的露水。

當道人的道訣勢成之時,有一枚枝梢白露垂落下去。

人生天地間,倏忽朝露而已。

道人掐住道訣的手無比迅速地伸了過去,並指接住了那一滴露水。

“程露嗬晨露。”

道人輕聲說著,指尖露水瞬間破碎,化作綿綿水霧,將這一片關外人間儘數籠罩進去。

朝露化作水霧,在道人輕歎之間,又變成了無數細小的道文,帶著極為決然的肅殺之意,撲落那樣一個執劍而立的黑衣劍修。

程露自然處於破境的關鍵之時,神海之中,萬千道果搖落,墜入道海,彙成浩然水波,湧向岸邊,驚濤拍岸,方成疊浪之勢。

是以麵對著那些白露道術,這樣一個劍修自然很難去抵擋,這也是為什麼程露遲遲不敢破境的原因。

隻是天下之事,總有破時。

程露神思雖然不能脫離神海,隻是一身凝練的劍意,卻是破海而出,落於那樣一柄決離之劍之上。

斷劍時隔千年,鋒刃猶利,在劍意的裹挾之下,無比迅速地自行抬升,脫手而去,化作一條燦然劍光清流,盤旋在程露身周,雖然不能完全護住這樣一個劍修,終究這柄磨劍崖之劍,還是攔下了絕大多數白露之霧。

子實微微挑眉,雖然一早明白那柄決離會是這條溪畔最大的變數,隻是他依舊沒有想到,單憑劍上殘意,便足以攔下他的那一式白露道術。

道人手中道訣倏忽變化。

諸般道文閃爍金光,溢流於身周,又落入身後白梅之樹中。

梅梢白露搖落,化作一場極為肅冷的秋雨,自南而北地吹向那樣一個劍修。

有秋雨倏然而來,擦著眉梢,撞在了這個劍修的一身劍意之上,將一切都泯滅而去。

程露驟然睜開了眼睛。

睜開眼睛,自然並不意味著這樣一個劍修神海裡的疊浪之勢已經完成。

原因其實很簡單。

隨著那樣一場秋雨的落下,這個劍修已經不看不行。

一滴白露之術,自然可以被身周自行運轉的劍意驅散。

但是滿樹白露自然不行。

程露看著眉前某一點飛濺的細小的血滴,伸手握住了那柄決離,而後身形有如長弓一般,腰腹緊繃著,向後弓身而去。

流雲劍宗的劍修自然也是劍意之修。

隻是一如世人的評價一般。

道人可以極為坦然地站在人間劍宗劍修身前,但絕對不會鬆懈地看著流雲劍宗的人握劍。

作為當今人間最為古老的劍派,在手中之劍的造詣之上,流雲劍宗的人當然是遠勝於天下一切劍修。

黑衣劍修屈伸如弓,長劍在那一刻,便好似羽箭一般,隨著那一具覆滿元氣與劍意的身體的扭曲,而不斷積蓄著力量。

子實的神色在那一刻,變得無比凝重。

哪怕他是道人,哪怕程露還未入大道。

這一劍,他也絕對不可能去硬接。

隻是流雲劍宗的劍,作為殺手之劍,自然極為迅速,也極為狠厲。

而有著四破劍名頭的程露,更是能夠帶給子實一種極為銳利的割裂感。

哪怕那一劍仍自在手中,子實卻依舊感受到了某些切割的冰冷感,已經出現在了自己的身體之上。

有四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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