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柄劍隻是拖曳著流光,在少年身前化作了一道劍屏,也劃下了極為鮮明的一道界限。
小少年在暮色裡越走越遠,而後停了下來,回頭長久地看著被困縛在那裡的付江南,手中劍訣驟然變得淩厲。
少年身前的白玉京氣勢一變,瞬間便斬落向了那個暮林邊的少年。
付江南神色一變,匆匆握住劍鞘,攔在了身前。
也許是小少年走得確實有些遠了。
那一劍的威勢有些不足。
付江南接下了這一劍,隻是向後倒退了幾步而已。
至此白玉京之上的那個小少年的劍意,在緩緩彌散,付江南重新感受到了這樣一柄劍的存在。
在暮色凋隕的青山裡。
付江南聽見那個小少年依舊在平靜地說著。
“嶺南之希望在我,嶺南之大義,也隻能我來承接,師弟。”
付江南神色複雜地站在那裡,有憤怒,當然也有不解。
你連白玉京這樣一柄劍都不要,卻要那所謂的縹緲的大義?
付江南轉身便向著來時的方向而去。
......
陸小二早就已經回過了頭來,站在那裡,靜靜地看著暮色裡遠去的那個少年的身影。
“畢竟.....”
陸小二默默地站在那裡,看著這片青山。
畢竟小少年隻給自己準備了一個墳墓。
陸小二好像突然明白了為什麼自己聽見陸小小他們還活著的消息的時候,並沒有覺得很是驚喜的原因了。
這當然是好消息。
隻是有時候,也許未必不是一個令人擔憂的故事。
陸小二當然想去見見天涯小白劍宗的人。
隻是他不知道那個道人在哪裡,是否還會再回來。
小少年隻能默默地留在青山裡,挖著一座座的墳墓。
.......
幽黃山脈的高處的風雪同樣未曾止息過,也許未必會比鹿鳴的小多少。
這讓這一座高懸於世人頭上的黑色山脈,往往會帶著漫長的與雲霧一同的白色雪蓋。
那個叫做李石的道人並沒有去找陸小二,而是一路踩著那些落在黑土之上的白雪,向著這樣一處山脈的最頂端而去。
有大河在高山之中流過,向著遠方而去,也許垂落人間,也許落往人間不可及之處。
李石安靜地停在那條載滿了世人生死的大河邊,靜靜地看著那些好似平靜,也好似洶湧的河水。
有人說冥河落向人間。
也有人說冥河從人間而來。
在這樣一處高山之上的大河,哪怕是這樣一個道人,也很難看得清這條大河,究竟是流向哪裡。
高山風雪不止息。
這個道人漸漸覆蓋了一身雪色,好似一座雕塑一般。
道人神思不在,道人好像隻剩了一副輕薄的軀殼。
直到某一片極為輕細的,被攪亂的雪屑自不遠處的某棵黑色的有著巨大傘蓋的樹上墜落下來,落在了道人的肩頭。
這個道人才好似大夢初醒一般,驚醒過來。
“你境界太高了,看不得冥河。”
李石轉過頭去,靜靜地看著那個同樣在冥河之側走過來的道人。
相比於李石這樣一個山河觀道人,那個年紀更大的道人確實境界很低。
低得隻有小道九境。
而李石已經七疊。
一直到那個曾經在懸薜院做過許久先生的道人走了過來,李石才轉回頭去,目光遊離地看著冥河,輕聲說道。
“因為境界越高,越會對這樣的東西產生恐懼?”
謝先生停在李石身旁,同樣低頭看著大河之水,不置可否地說道:“或許是的。”
李石歎息了一聲,說道:“我一直以為我還不會有。在修行界的尺度之上,我還很矮,很年輕。不至於像那些道門先賢一樣,選擇在某個清晨時候,將自己溺死在洗臉盆中。”
謝先生微微笑著說道:“等到那個時候就晚了,李石。生死隻是一念的事,善惡是同樣的。下雨的時候出門不打傘,便意味著人是有些瘋癲的了。世人不打傘與修行者不打傘,所帶來的影響,當然是不一樣的。”
“這是敬畏,還是順應?”
“順應當然便是敬畏。”
謝先生抬起頭,越過風雪,看向雲霧雪色之外的人間,看著那片逐漸安寧的人間。
“倘若沒有敬畏,又為何要順應?一切自由,都需要在天地麵前抬起頭,但放下心思。”
李石長久地看著這個當年同樣天賦卓越的道人,輕聲說道:“先懷疑自己,然後再懷疑世人。所以先生從始至終,都不願入大道。”
謝先生輕聲笑著。
“隻有這樣,我才能去批判那些站在高處的人,我才能作為你們的精神指引。”
所以對於這樣一個道人而言,大概隻是一句簡單的以身作則而已。
李石沒有再說什麼,隻是靜靜地看著人間遠方。
一直過了許久,年輕道人才轉回頭去,看著謝蒼生,輕聲說道:“謝前輩已經在關外了。”
謝蒼生默默地站在那裡,他自然明白這一句謝前輩說得不是自己,而是某個東海道觀的觀主。
也是這一個道人的父親。
風雪大河滔滔而去,人間不見大司命久矣,所以大概確實這樣一條河流之中,一切生靈都可以自由地漂流而去。
中年道人沉默地站了很久,而後在大河畔坐了下來,雙手搭在膝頭,輕聲說道:“我會在這裡等著。”
李石微微笑了笑,說道:“好。”
年輕道人說罷,轉身向著風雪高山之下而去。
謝先生卻是突然又問了一個問題。
“方才你看冥河......”
這個道人抬頭看向那個匆匆而來,也匆匆而去的年輕道人。
“所見命運,幾尺幾?”
道人的腳步驟然停滯了下來,直到風雪落滿那些陷在了雪中的腳印,李石才重新向著幽黃山脈之下而去。
“二尺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