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裡有戰鼓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那是三十萬青甲所在的地方。
那日蕉鹿大師與年輕道人站在山雪裡的時候,無比自信地說著他便是風雪雄關。
隻是這大概是令人惋惜的事情。
“三十萬青甲與風雪雄關。”顧文之有些歎息,輕聲說道:“其實這本是不應該在槐安內部消耗的力量。”
佝僂著身子咳嗽著像是老猴子一樣的白道人並未說話,隻是眯著眼睛,嘗試越過那些風雪,看清那樣一個白衣大和尚所在的地方。
對於這個雖然年邁且負傷,但是境界依舊算高的道人而言,這本來不應該是什麼難事。
隻是對於眼下的故事而言,那些風雪卻是有些密集得萬般不可見,隻能去聽著那邊的聲音。
這也是這些道人停在了那處山隘之外的群山裡的原因。
蕉鹿大師親自坐鎮山隘,自然而然的便與那片風雪勾連在了一起。
若是遠方風雪可見,大概已是城關破滅之時。
顧文之沒有聽到回應,於是轉回頭來,很是疑惑地看著白道人。
“師父?”
後者依舊沒有說話,隻是眯著眼睛,靜靜地看著那邊,神色也說不出是平靜還是凝重,總之沒有什麼表情。
顧文之還想再問些什麼的時候,卻是突然看見老道人那隻一直縮在袖子裡的手好像顫抖了一下,而後有一聲很是清脆的聲音傳了出來——是衣裳破了的聲音。
顧文之有些想不起來自家師父的這身道袍上一次換是什麼時候了,隻是看著那一片被風雪吹破的衣袂,倒是取笑了起來,說道:“師父你都要上戰場了,也不知道先換一身結實點的衣裳,雖然道人打起來剛健有力,但是也不至於要裸衣而戰吧。”
但老道人並沒有笑,隻是抬頭看了一眼顧文之,依舊什麼都沒有說。
這個年輕道人沉默了少許,不知為何,唇齒卻是有些顫抖了起來,看著老道人輕聲說道:“所以師父您究竟在看什麼?”
老道人身周有著道韻緩緩逸散,自道袍之下落向山雪之中,化作了一道道的很是玄妙的軌跡。
顧文之目光落在了那些軌跡之上,同樣沉默了下來。
這個出身懸薜院的道人,其實有時候並不相信一些很是玄妙的東西,儘管缺一門在極力證明著,命運是一種確切的唯物的存在。
所以他並未去學當年白風雨的那些乾坤卦術。
但是沒學過,不代表看不出來。
老道人其實方才還是在和顧文之說著風雪裡的故事。
直到某一刻才突然安靜了下來。
直到那一聲道袍被風雪吹破的聲音傳了出來,才有卦象像是碎裂的冰塊一樣,摔了滿地。
顧文之長久地看著那些摔碎在地上的卦象,張了張嘴,正想說什麼的時候,遠方風雪裡卻是傳來了一些很是浩大的聲響。
這個年輕道人轉過頭去,看向了鹿鳴方向。
那邊的山雪在那一刹那,好像停息了一般,儘皆滯在了半空之中,而後又被某些很是強烈的大風吹著,向著四方退散而去。
有浩蕩而密集的佛音自那裡而來。
老道人卻是在這一刻,先是驚咦了一聲,而後歎息了一聲,在風雪裡好像怕冷一樣攏起了雙手,輕聲說道:“原來是真破了。”
顧文之回過頭來,看著老道人驚疑不定地問道:“什麼?”
老道人很是平靜地說道:“槐安的風雪雄關破了。”
顧文之滿是驚詫地說道:“怎麼會?三十萬青甲不是才剛剛到來?”
道人回頭看向人間南方,滿是唏噓地說道:“但是劍來了。”
顧文之驚詫回頭。
南方稀疏的山雪之中,有一片山河舒卷而來,山河裡承載著來自某個嶺南小少年的一劍。
在這一刻,山雪之中諸多道人,都是驟然回頭,看向了風雪之中。
看著那樣驚駭的一劍,睜大了眼睛,不知所措。
“有人要做風雪雄關,有人不想讓槐安西麵有一座風雪雄關。”
白道人很是唏噓地說道。
“所以劍來了。”
“誰乾的?”
“還能是誰呢?當然是你師兄了。”
顧文之沉默了下來,而就在這一刻,身周卻是傳來了一些很是窸窣的聲響。
這個年輕道人驀然意識到了什麼,轉回頭來,看著身旁的老道人。
老道人身形佝僂,與那個站得筆挺的年輕道人比起來,就像一隻乾瘦的猴子一樣。在風雪裡有時候因為牽動陳年舊傷,便會咳得做豬叫。
但有些人大概就是這樣的。
做得來豬猴,也做得來諸侯。
老道人方才將雙手攏進了袖子裡,顧文之以為他是年老體衰怕冷了,還想著要不要給他煨一碗湯藥喝。
卻原來。
顧文之怔怔地看著道人。
卻原來他隻是想把袖子挽起來。
“師父你要做什麼?”
顧文之終於回過神來,看著那個挽著袖子,在風雪裡向前走去的道人,輕聲問道。
老道人在山雪裡很是平靜地走著,伸出了一隻手,在那裡晃了晃,又垂了下去。
這是一個很是簡單,卻也有些意義不明的動作。
隻是顧文之卻是明白了過來。
那是。
男兒到死心如鐵,看試手,補天裂。
那樣的一劍,對於這個風雪裡的故事而言,確實有著天地崩裂的意味。
年輕道人站在獵獵風聲裡,默默地看著遠方那個在三十萬青甲麵前,化作風雪雄關的和尚,也看向了那個在山雪裡挽起袖子向著某一劍而去的道人。
人間山雪色裡一片寂靜。
那些觀中道人自然都很清楚在這一刻踏雪而去的道人是什麼意思。
道人的身影很快便化作了風雪裡很是渺小的影子,而後消失在了雪色裡。
隻是在某處更南方一些的風雪山頭,一股很是強大很是浩瀚的力量傳了過來。
顧文之站在那裡默默地數著。
他聽見了十一道浪潮的聲音。
那也許是夠的。
也許是不夠的。
顧文之並不知道,隻是在風雪裡,向著鹿鳴的方向而去。
滿山道人好似驚飛之鳥,在那一刻,都是穿過了風雪,落向了那片雪國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