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劍意瀑流好似尋到了廣袤之海一般,向著長劍之上洶湧而去。
隻是這大概依舊是不夠的。
不夠強,也不夠去那麼遠,速度也不夠快。
於是在‘蓬’的一聲中,有一朵青火出現在了劍鐔之上,繼而好似春風穿越風雪而來一般,萬朵青火在劍身之上點燃,也在莊白衣身上點燃。
劍火愈發旺盛,到極為熾熱的時候,竟有些像是盛夏日光一般白熾。
於是整片風雪人間在這樣的光芒之中,都是變得暗淡了下來。
色彩當然是需要對比的。
沒有黑,就不存在白。
人間是如此的黑,哪怕那種夢幻瑰麗,好似絲縷瀑流一般的天光,都變得昏暗下來。
所以這個點燃劍火的人,也許確實很白。
就像穿了一身白衣一般。
但他並沒有貪念著某些名譽一般自得地說著我既是膏盲裡唯一的光。
這個劍修隻是眉頭緊鎖,抬起頭來,越過風雪,目光落向人間極遠處。
修行者當然都是擅長聽風聲的。
所以成道的第一境,便是聞風。
有些東西也許是看不見的。
但是風聲裡自然會有著端倪,哪怕相隔數千裡。
一切蓄勢待發。
隻是他依舊需要等待一些消息從遠方而來。
譬如李石究竟能從嶺南借來什麼劍?
莊白衣安靜地看著,也安靜地聽著。
那柄懸停於身前的長劍,在不斷的蓄勢之中,漸漸開始顫鳴起來,若是人間無聲。
若是人間無聲,大概這個劍修還可以聽見一些來自劍體內部的一些很是輕細卻也足夠清晰的崩鳴聲。
這柄劍陪了他四百多年,也淬煉蘊養了四百多年。
隻是大概依舊算不上人間名劍。
畢竟他的境界不夠絕頂。
倘若給他一柄劍湖的劍,大概並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這個劍修一直等了很久,終於在某一刻,麵色蒼白了下來,耳畔有些血色垂落下去。
莊白衣的臉上在那一刻,有了一種很是鮮明的錯愕。
“原來你借來的是這樣一劍。”
這個劍修輕聲自語著。
又滿是不解。
“但嶺南怎麼會有這樣的一劍呢?”
這當然是想不明白的事情。
隻是想不明白歸想不明白。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劍也是一樣的。
風雪高丘之中,有一劍燦然而去。
千裡萬裡。
是劍意之道的追求。
所以白衣和尚在鹿鳴極東,而莊白衣來了這裡。
一個劍意之修最為煩人的地方便在於。
萬裡人間,忽有一劍來。
送出了那一劍的莊白衣,肉眼可見的萎靡了下來。
隻不過這大概並不礙事,隻要那個不在那個和尚麵前,大概一切都不礙事。
莊白衣咳嗽著,伸出手指,嘗試將那一堆火堆點燃。
隻是如淵之劍蓄勢太久,這個劍修的神海元氣已經近乎乾涸,風雪裡一個小火苗蓬然出現,又倏然熄滅。
莊白衣沉默了少許,沒有再去點燃劍火,開始向著來時的方向而去。
隻是走了沒有多遠。
這個劍修便差點跌了一跤。
雪裡似乎有著一塊埋著的石頭。
莊白衣本來沒有在意,隻是站穩了身子繼續向前走了兩步,便停了下來,轉回身去,長久地看著那一處風雪凹陷之處。
那裡有著一角布料露在雪外,很是僵硬,灰色的,就像一塊岩石一樣。
當然,這樣的色調有時候也很是常見。
比如說世人常用的棉被。
莊白衣靜靜地看了很久,走了過去,伸手刨開了那一片積雪。
裡麵是一個已經凍得邦邦硬的男人。
莊白衣認識他。
這個人曾經是人間劍宗小道九境的劍修,放在整個修行界裡,境界都可以說算高的。
後來在阿彌寺前,強行破境,送出了並沒有什麼用的一劍。
再後來就是世人了。
再再後來。
就凍死了。
莊白衣靜靜地看著這個自己並不熟悉的師弟,而後歎息了一聲。
“你這次又是為了什麼?”
隻不過並沒有人回答。
知道答案的人,並不在這個人間裡。
或許就像南德曲當時與陳鶴說的那樣。
誰知道明天會怎樣呢?
......
世人走在人間的時候,總是有足跡的。
尤其是在風雪裡。
有人曾經見過莊白衣,畢竟一身黑袍的男人握著一柄黑色的劍在風雪裡走著的時候,是極為顯然的。
那人告訴了南德曲一個正確的方向——那些風雪裡的腳印就是通向那裡的。
這是一種足夠致命的正確。
儘管那人同時也警告了南德曲,繼續往西去,會是一片沒有人煙的死寂之地。
但是裹著大棉被的南德曲並沒有當回事。
畢竟做了幾十年劍修,對於人世艱險的習慣性的輕視,有時候是很難糾正過來的。
這個曾經的劍修隻是問他要了一碗熱水,探著頭通了通鼻子,又將那一大碗熱水都喝了下去,覺得渾身暖洋洋的,便繼續向著風雪裡走去了。
這大概是這個劍修留給人間最後的背影。
他當然不是什麼出名的劍修。
在南衣城的時候,出風頭的總是陳懷風,是張小魚,是薑葉。
所以大概世人以後都不會記得南方某個劍宗裡,曾經存在過這樣一個劍修。
人間劍宗的人沒入人間的時候,大概確實是悄無聲息的。
就像水滴進水裡。
就像雪落進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