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謝佩韋忘了,奕和是個孤兒。孤兒比任何人都渴望家庭的溫暖。喜歡大桌吃飯,喜歡被爸爸說兩句,被媽媽敲一下腦袋,頂好還有不省心的小輩纏著要這要那……
不止婚姻是一座圍城。相處得久了,任何關係都是一座圍城。城裡城外的人都想互換位置。
老爺子知道謝佩韋脾氣大,兒子藏嬌的小金屋不能久待,既然兒媳婦已經回家了,老兩口就必須功成身退。照兒子的說法是,保持一個父慈子孝的距離,有助於家庭關係健康。
奕和跟著老太太從醫院回來之後,老爺子已經安排助理收拾好行李,預備晚飯後就回去。
奕和有些舍不得這麼熱鬨的氛圍。
但是,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謝佩韋脾氣孤拐,也不敢叫公婆多住幾天。
到晚飯時,奕和試探著小心翼翼地問:“這幾天都是爺爺奶奶陪著念澤,突然分開,怕他不習慣……隔兩天我帶念澤去看爺爺奶奶……不知道方不方便?”
“方便方便,我天天都在家。你帶著寶寶來,我給你做好吃的。”老太太笑眯眯答應。
——兒子那樣的千年老妖精不好降服,兒媳婦是個缺愛的小白兔,給個胡蘿卜就上鉤了。
次日,奕和在家稍做整理,重新規劃了接下來的學習和工作。
到第三天上,他就帶著念澤去了爺爺奶奶家。
這是奕和第一次登門,原本還有些忐忑。車到門前,發現也就是個獨棟的園子,那建築也沒有多金碧輝煌氣派,無非是闊氣些占了半個山頭。門前的保鏢對安華都很客氣,一口一個華哥。
公婆家的宅子也沒有比自己的好多少。謝佩韋對他是真的大方,彆墅平層大廈樓王……什麼樣的豪宅都送過了。這讓奕和有了一種心理上的平等。這種房子,我也有的。我還有很多呢!
不過,相比起奕和彆墅裡來來去去的生活助理,還有一個不住家的鐘點工,謝家在桃林的老宅在用人上就氣派多了。在家裡服務了三十年的老傭人就有十多個,穿著統一製服,各自組成老帶新的服務小組,搞得跟唐頓莊園似的,奕和就很服氣。
能不服氣麼?好幾個阿姨老叔,那是看著謝佩韋出生的,小時候還給謝佩韋換過尿布!
家裡的客廳也很氣派,餐桌就是巨大的一個圓桌,能坐三十幾個人。奕和尋思著謝家也沒這麼多人吧?謝幸告訴他,家裡親戚不少,年節時來送禮團聚,三十人的桌子還坐不下呢。
也是據謝幸所說,原本老爺子是安排好要跟老友們一起出門海釣,聽說他要帶念澤過來,老爺子把安排推了,專門在家等著小孫子。老太太也沒好到哪裡去,昨兒就戴著老花鏡跟助理一起提前看了半天的菜單,一點兒也不比他初次接待公婆輕省。
事實上,恭敬禮遇都是互相的。
公婆懂事,奕和更不會作妖,帶著寶寶來玩了一天,吃過晚飯才回家,可謂賓主儘歡。
※
謝佩韋還在國外。
談判進行得很艱難,他歸國的行程被推遲了兩次。
原本奕和掉水時他就該在國內了,既然奕和活蹦亂跳沒什麼問題,他也不用馬上回國給老婆辦喪事,那就繼續在國外磨著。這兩天眼看談判有了進展,支持合作的經濟大臣又死了,死於槍擊。
跟著出來的幕僚團已經有了放棄的意向。畢竟時局太亂,彆人家賺錢哪有自家性命重要?
謝佩韋也不是要錢不要命的人。不過,根據他的判斷,還不到要命的時刻。
這邊大方向都是想合作的。
已經跟他們談得差不多的經濟大臣被槍殺,很大原因不是當地有人反對合作,而是反對你賺錢居然不帶我。所以,槍擊所代表的不是“殺了他,不合作”,而是“殺了他,讓我來”。
軍閥林立的國家就是如此彪悍。想要在這個地方做生意,沒點背景是真的做不下去。
謝佩韋的判斷沒有錯。
下午他就收到了新上任的經濟大臣的邀請,繼續談合作事宜。
大概是很想促成這筆生意,這位新上任的經濟大臣還很慷慨,前經濟大臣帶著專家跟謝佩韋的團隊磨來磨去、寸土必爭地合同,被他大筆一揮,給了巨大的讓利。
謝佩韋知道這事兒不會那麼簡單。果然,親自赴會去談了一次,對方就提了一些私下的要求。
——你要彆的不容易,要回扣還不簡單?羊毛出在羊身上的事。
謝佩韋已經讓團隊準備新的合同,明天就能簽約。
因為事情變得順利,謝佩韋在酒店難得放鬆,跟齊璿靖一起,開了一瓶酒。
齊璿靖在外邊很警惕,也就陪著抿一口。
謝佩韋喝得血脈舒張,正準備睡覺,手機突然叮了一下。
他打開手機掃了一圈,發現是自己的微信在響,還一連彈了好幾條信息。眯眼一看,是家裡的微信群,謝幸把他拉進去的,叫“幸福一家人”,平時也沒動靜啊,今天乾什麼了?誰過生日?
反正閒著也是無聊,謝佩韋點進去看了一眼,突然就有點窒息。
他看見了奕和的頭像。
奕和的頭像是家裡兩隻傻狗,謝佩韋經常“查崗”,給奕和發微信的時間挺多,所以熟悉。
再往上麵一拉,他看見了一行字——
【“盛夏經年”邀請“李奕和和和和”加入了群聊】
盛夏經年是誰?
老太太。
莫名其妙的老太太為什麼會加奕和的微信?為什麼把奕和拉到這個所謂的家族群裡?
謝佩韋氣得瞌睡都醒了,直接彈老太太的微信視頻。
當地一聲。
視頻被掛斷。
謝佩韋又給老太太打電話。
嘟——嘟-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
電話也被無情地掛斷了。
齊璿靖看著謝佩韋暴躁地從床上坐了起來,一邊到酒櫃旁倒酒,一邊單手一指禪戳文字。戳了幾條之後,謝佩韋又捏著手機發語音:“你彆又趁著我不家裡搞事情。小和是個蠢孩子,經不起你折騰,你說什麼他都會當真——”
他一連發了好幾條。
過了很久很久,老太太回了他一個截圖。
就是他倆的對話界麵,他發過去的語音全部都帶著紅點,代表老太太一個都沒聽。
故意的。
就是不聽!
謝佩韋快要氣瘋了。
過了一會兒,老太太又發了一張照片回來。
那是下午全家跟念澤一起玩時,老太太在旁邊讓攝影師拍的家庭照片。
念澤這個時候已經會翻身了,每天都會讓他運動片刻。家裡的寶寶房鋪著軟毯,想跟他玩兒的大人們都換了乾淨的衣褲襪子,跟他一起在地上玩。攝影師抓拍的就是念澤翻身的瞬間,爺爺在旁邊鼓勁加油,堂哥在歡呼鼓掌,他的爸爸就坐在他身邊,溫柔地看著他。
刷刷刷刷——
謝佩韋的微信不停地響,老太太不斷發照片過來。
剛開始謝佩韋認為她發的都是念澤的照片,後來發現並不是每張照片都有念澤。
這組照片的主角其實是奕和,他看見奕和跟謝幸坐在一起玩手機,奕和跟在老爺子背後看花草和魚房,奕和坐在老太太身邊,認真聽老太太“訓話”……
專業攝影師的鏡頭下,奕和很耐心,眉目舒展,有一種沉靜的喜悅。
就算老太太的攝影師再厲害,也不可能每一張照片都捏造出完全虛偽的情緒。奕和帶著孩子回了老宅,很開心地度過了一天,他的生活不再是工作室和廚房,想見的人也不再是謝佩韋一個。
這組照片如此真實。
它甚至讓謝佩韋看見了奕和生命中的另一種可能。
老太太最後發了一段文字:你不能代表家族將他和念澤都拒之門外。
短短幾個字,讓謝佩韋連酒都徹底醒了。
他放下手機,捂住雙眼醒了醒神,乾脆去浴室洗了冷水臉。鎮靜之後,他才撥通了奕和的電話。
“小和。”
“先生,你那邊很晚了吧?還沒有休息嗎?”
“今天累不累?”
“……不累啊?”電話那頭的奕和完全不明所以,腦補了一個奇怪的情節,“您是不是想……電話遊戲啊?我不累。今天沒乾什麼。我去關門。”
謝佩韋目光盯著齊璿靖。
齊璿靖耳力挺好,深夜的屋子裡又這麼安靜。
隱約聽見電話裡奕和的聲音,謝佩韋又是這麼個反應,齊璿靖哪兒還有不懂的?他憋著笑起身,做了個把耳朵關起來的姿勢,轉身去了隔壁的房間休息——謝佩韋住套房,齊璿靖都是貼身保護。
“爸媽那邊有事找你,你可以先答應下來。不想應酬就給我打電話,找小齊也行。”謝佩韋說。
奕和才聽明白這通電話的來意。他猶豫了片刻,說:“爸爸媽媽對我都很好。我回家那天,爸爸給我做了一桌子藥膳,媽媽還帶我去醫院做檢查,她擔心我會二次溺水,她專門親自陪我去,我跟她說不用陪著我了,她就說不放心,一定要陪著我,她對我特彆好……”
謝佩韋沉默。
他不說話,電話那頭的奕和就開始緊張了:“您是不是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