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安和裴景書兄妹倆, 白手起家十來天,就全款買下了他們人生中第一輛車,從此也是擁有固定資產的一員了。
心潮澎湃是必然的。
爽完了, 還是要把嘴角的幅度壓一壓, 故作平靜的出門擺攤,對外做出一副今天也是平平無奇、但充實的一天。
當然細微變化是不可避免的, 比如今天忙完回家,迎接他們的是一桌新鮮出爐的熱氣騰騰晚餐, 和整整齊齊坐在家裡等著他倆回家才肯開飯的家人們。
剛開始大家也是等他倆收攤回家一起吃晚飯, 但隨著兄妹把時間無限拉長, 四點多出門,有時候竟要七八點才肯收攤回家,苗紅旗他們這些大人不是不能等下去,但小朋友可撐不住。
裴遠山哥倆小學生,學校也不管暑假作業,放假唯一的主題就是玩, 白天東奔西跑上躥下跳還不夠,晚上也要爭分奪秒,吃完飯必跟小夥伴玩兩場捉迷藏才肯回家睡覺。
如果要跟著爺爺奶奶他們一塊等小叔小姑回家吃飯, 他們勢必要餓著肚子去捉迷藏,其他小朋友卻是一個比一個撐得小肚子圓滾滾, 這還讓他們怎麼愉快的玩耍?
大人想等兄妹倆回家開飯,孩子們也不答應, 尤其家裡還有個一言不合就哭嚎的三歲小豆丁,苗紅旗索性讓老大一家先開飯,早點吃完早點把熊孩子帶走。
他們老兩口等著就是了。
裴安和回來一看,居然讓老父母餓著肚子等他們, 也不乾了,最後約定各吃各的,飯點到了他們該開飯開飯,也不影響他和妹妹忙完再吃。
沒人在家餓著肚子等他們開飯,兄妹倆還自在些,想多晚收攤都可以,有時候遇上同行賣新鮮吃食,他們直接就地解決晚飯了。
今晚準備了稍顯豐盛的晚餐,還有一家老少整整齊齊在家等著,顯然是針對買車這件大事做出的慶祝,全家都為他們感到高興。
裴安和那次為了爭取停薪留職,直接向大哥大嫂亮出存折的舉動,是很有意義的,不管出於何種原因的有所隱瞞,隱瞞兩個字本身就代表著隔閡。
他們又沒分家,基本算是住在一個屋簷下,麵對朝夕相處且關心他們的大哥大嫂,即便起初隻是善意的謊言,後麵也會需要用無數借口來圓謊。
每撒一次謊,都是對親情的消耗,到最後都有圓不下去的一天,那可能就是分道揚鑣的開始。
所幸他們及時坦白說開,一個隱患也隨之消失,像是這次買了車,就可以大大方方的告訴家裡所有人,而不必為此找各種理由搪塞或是隱瞞。
裴平洲和許向華也不用擔心,或者揪著漏洞之處盤根究底,知道他們有這個實力,現在就是純粹的歡喜,弟弟妹妹買得起三個輪子,他們同樣感到與有榮焉。
就連裴遠山這幾個閒不住的小家夥,也興奮的不行,之前爸媽都說小叔小姑的車是借的,弄壞了要賠錢,因此都不讓他們靠近一步,可把哥倆饞壞了,知道這車成了他們家的,哪裡還坐得住,小叔和小姑開著車出去做生意,他倆也破天荒的不去玩捉迷藏,眼巴巴待在家裡等。
望眼欲穿的小叔小姑回家了,哥倆於是健步衝上去,圍著兩人又蹦又跳、問東問西。
“小叔小叔,你們真的買車了呀,那我可以告訴小胖他們嗎?”
“小胖家樓上鄰居有輛三輪車,他跟我們吹了一個學期,這可是我們自己家的車,我至少可以吹一年。”
“小叔小叔,我想坐三輪車出去兜風,你什麼時候帶我呀?”
裴景書不滿抗議,“為什麼不問問我?買這車也有我的一份。”
裴遠河於是眨著大眼睛傻乎乎問,“啊,小姑也會騎車帶我們去兜風嗎?”
裴景書久違的校花包袱臨時上線,脫口而出,“不行,你們帶我兜風還差不多。”
她可是人稱小龍女的校花誒,仙氣飄飄冷若冰霜,吭哧吭哧蹬輛三輪車出門——那畫麵太美她不敢想!
裴景書當初決定把他們車的使用權讓給二哥。他愛蹬就多蹬點。
她隨口一說,好大侄裴遠山卻是眼睛一亮,暗想還有這種好事,可惜沒等開口,意識到不對的裴安和,直接掐滅他的想法,“不行,這車不是你們小孩子能碰的,不過你們暑假好好表現,開學那天小叔騎車送你們去學校報道,怎麼樣?”
裴安和不僅有逼妹妹讀書的毛病,兩個上學了的侄子他也沒放過,有事沒事就逮著兩小隻念緊箍咒,導致有段時間,裴遠山哥倆在小叔麵前,比在他們親爸媽麵前還乖點。
爸媽對哥倆都隻有一個要求,在外麵不許打架闖禍,學習能學的進就學,學不進拉倒,讀完初中就跟他們爸媽一樣進廠工作。
唯獨他們的小叔叔,一言不合就檢查作業試卷,生日禮物居然是輔導書,這是正常人能乾出來的?
這個暑假,趁著魔鬼小叔一心撲在做生意上,顧不上督促他們天天向上,兄弟倆痛快淋漓的玩了好些天,久違的聽到“好好表現”幾個大字,一時頭皮發麻,當場就想拔腿開溜。
奈何三輪車的魅力太大,當著全校老師同學的麵坐車兜風更是無法割舍的誘惑,偏偏唯二有資格動這輛車的小姑姑,是小夥伴們口中的“嬌嬌女”,嬌氣臭美還愛講究,他們都不跟這種女孩玩的,這輩子指望嬌氣臭美的小姑姑騎車帶他們玩是沒戲了,還是要從小叔叔這邊入手。
哥倆隻能忍辱負重,並就著“好好表現”這四個字的要求,努力跟小叔討價還價起來。
一頓飯吃完,他倆沒討價成功,反倒是割地賠款了,達成“完成幾本暑假作業就可以開學兜風”的交易。
裴景書看到兩張愁眉不展、仿佛承受了太多生活壓力的小臉,瞬間笑得前仰後合、仙氣全無。她不樂意被二哥鞭策學習,但她喜歡看他逼迫彆人,痛苦果然需要轉移到彆人身上才能治愈自己!
全家一起吃了飯,還欣賞了二哥迫害熊孩子,她以為買車的事就這麼過去了。
他們對這事有默契,自家人關起門來慶祝一番,對外一個字也沒有透露。
但消息還是慢慢傳出去了,外界反應也格外大。
趙林家跟他們也算街坊,住得近,這幾個單位的孩子們小時候一起玩,長大了一起上學,家長們也互相認識。裴家低調行事,趙家卻沒必要藏著掖著,尤其是幾家兄弟分了錢,人人喜氣洋洋,周圍的人一問要什麼好事,哦,原來他們把車賣掉了。
再打聽一下,買主是趙家孩子的發小、旁邊糖果廠家屬樓的那個,哪怕跟裴家不熟,他們在糖果廠也有幾個熟識的,走在大街上隨便聊一聊,裴家老二買車這事,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傳到糖果廠。
家屬樓都驚呆了!
就這些天,他們茶餘飯後的話題中心都是裴家老二,這孩子放著連他們都羨慕的好單位不要,非得學彆人下海,年紀輕輕從體麵工人成了無業遊民,大家都覺得這個裴老二算是完了,好好的小夥子沒了正經工作,媳婦都娶不上,這輩子能有啥出息?
有看不慣的人在背地裡笑話苗紅旗夫妻,順風順水半輩子,終於遇上不省心的事了,真是大快人心。
也有關係好為他們著想的,真心實意勸苗紅旗兩口子管管老二,不能看著好好的孩子自毀前程呐。
總之,他們打著各種主意輪番上門“安慰”苗紅旗,卻都有一個共同點,不看好裴安和兄妹的事業。
結果他們眼中自甘墮落的裴老二,不聲不響買了輛三輪車,哪怕是二手車,其價格也不是他這個年紀輕易能掏出來的呀。
他們家裡的孩子,上班幾年能靠自己攢輛自行車回家,都夠他們在親戚鄰居跟前吹一年的了。
裴老二靠他自己買得起三輪車,豈不是一躍成為整個家屬樓最有出息的後生?
風向瞬間轉變,先前指指點點討論裴老二要完的言論銷聲匿跡,轉而聊起個體戶究竟有多賺錢,讓個下海沒多久的小年輕直接往家裡添大家夥?
當然,更多是覺得傳言太誇張、脫離了事實,忙著找苗紅旗打聽其中真偽。從她這裡得到謙虛但肯定的答案,由不得人不信,於是恭維之聲不要錢似的湧過來。
有人祝福羨慕,自然也有眼紅嫉妒,明裡暗裡打聽他們生意機密,說不定哪天有樣學樣也去擺攤了。
這些情況都有苗紅旗應付,她不但遊刃有餘,心裡甚至還有些暗爽。
當事人不受任何影響,心無旁騖埋頭搬磚。
隻是裴景書有一點鬱悶,做生意也好,三輪車也好,明明是她先來的,可周圍所有人討論的都是二哥,她憑什麼不能擁有姓名?
裴小囡不服,開始化悲憤為動力,學著二哥埋頭搬磚,她要悄悄的賺錢,以後亮瞎這群人的狗眼。
這天,裴安和照例在廚房忙得熱火朝天,裴景書也擠在裡麵,給他們洗洗菜、遞個碗筷什麼的。
大廚是二哥立誌要當的,她不跟他搶飯碗,做個打雜小妹倒也樂在其中,冷不丁聽到二哥問她,“過兩天我有個朋友家孩子十歲擺酒,酒席應該是中午,我答應會去,你要不要一起?”
裴景書覺得他這話問得很無聊,酒席上少不了大魚大肉,她豈有錯過的道理?
點頭,順便隨口問,“哪個朋友,我怎麼不記得你身邊誰家有這麼大的孩子?”
二哥回城兩年,這期間忙著加班表現爭取轉正,關係好的還是以前的發小同學,順便跟一些同事發展了下友誼。
能稱得上朋友的隻有前者。
不巧的是二哥那些朋友她都認識,他們都是同齡人,這其中英年早婚的有,但也生不出今年滿十歲的大孩子。
裴安和回頭看了她一眼,笑道,“是最近認識的朋友,年紀比大哥還大兩歲。”
裴景書還想問問,二哥跟人年紀差了十幾歲,是怎麼湊到一起做朋友的?
苗紅旗卻趕在她之前提問,“怎麼認識的?你這朋友乾什麼的?”
裴安和就很佩服母親的洞察力,“他姓張,是屠宰場的一個主任,他堂弟張屠夫在這邊菜市場賣豬肉,我這陣子基本隻光顧他家肉攤,跟張屠夫混熟了,順便也認識了他哥張主任。”
這兩年因為市場開放,老百姓手裡有錢就能買到很多想要的東西,導致屠宰場、供銷社這些公家單位的地位直線下降,但放在以前,彆說堂堂屠宰場主任,就是裡麵一個屠夫、甚至是臨時工,我也是受人追捧的香餑餑呢。
在苗紅旗眼裡,這位張主任自然算個人物,剛好又跟他們在做的事業息息相關,跟對方結交有利無害,點頭對老二的行為表示讚許,想了想又叮囑了句,“我白說一句,雖然是小孩的十歲酒席,也不能空著手上門,該準備些禮物才是。”
裴安和也很謙虛,“我有個想法,剛好要請媽幫我參謀一下。”
“我準備後天給小孩包個九塊九的紅包,也好討個吉利。另外,張屠夫說他大伯,也就是張主任的父親,最喜歡小酌幾杯,我已經請供銷社的朋友幫忙捎一瓶大曲酒,這些合適嗎?”
“你說的是茅台?”苗紅旗沉吟問,“就算托朋友幫忙,也要花不少錢吧?”
“對,很多人用這款酒用來禮,外麵不好買,除非加價。我朋友在供銷社上班,原價買得到,我給他十塊錢幫忙買,剩下一塊五算他的辛苦費。”
苗紅旗飛快在心裡算賬,吃個酒席統共要花二十塊,普通工人半個月的工資,真是天價酒席了。
但她也不是眼皮子淺的人,沒權沒勢,再小氣巴拉的,人家憑什麼搭理你?想清楚後,她的眉頭也舒展開了,點點頭,“不錯,孩子過生日,周圍少不得送書包送書本玩具的,哪用得了這麼多,給紅包讓壽星自己買想要的,說不定孩子還高興。”
裴安和一臉輕鬆,“您也說好,那我就這麼安排了。”
他倆商量生日隨禮,裴景書豎著耳朵旁聽,並一眼看出二哥抱大腿的意圖,隻是她難免迷惑,自家乾個體戶,每天要進貨百來斤豬肉,跟菜市場張屠夫打好關係就行了呀。
沒了張屠夫還有李屠夫劉屠夫,抱屠宰場主任的大腿做什麼,他們是能直接去屠宰場進貨,還是提前未雨綢繆什麼?
就一個小小美食攤,二哥綢繆得未免也太早了!
裴景書暗自腹誹,也不是很不關心這些,她隻是有點猶豫,“二哥原來是去送禮的,那我還要一起去嗎?”
苗紅旗笑道,“想去就去,送了這麼貴的禮,還不能多帶你一張嘴嗎?”
裴安和也是這麼想的。
妹妹漂亮又聰明,市重點高中的好學生,性格也好,去人再多的地方都能仰起驕傲的小脖頸,落落大方討人喜歡,帶出去豈不是很長臉麵?
而且,他一個大男人跑去送禮,難免顯得功利,帶上漂亮討喜的妹妹就真誠多了,看到他們兄妹友愛和諧,沒準人家還能對他少一些警惕心理,於是也不遺餘力的邀請道,“一起去吧,跟主家交流寒暄是我的事,你什麼都不用做,隻管吃席。我可是聽說了,張主任專門請了位很會做宴席的老師傅去他們家掌勺,準備的菜品也很豐盛,除了雞鴨魚肉,好像還有蝦蟹海鮮呢。”
裴景書擦了把嘴角不存在的口水,不僅被二哥說得迫不及待,更是豪氣萬丈,“好的呢,我跟你一起去,到時候爭取多吃點,把隨禮的錢都吃回來。”
苗紅旗看了看大言不慚的傻閨女,心想她撐破肚子也彆想回本。
人家是屠宰場的領導,自家辦酒席,準備些雞鴨魚肉能花幾個錢?就是海鮮也不貴的,他們下麵就有海濱縣城,多的是小海鮮,他們普通人消息閉塞不好搶,當領導的還不是想吃就吃?
不過也沒必要潑冷水,苗紅旗看看閨女的小胳膊小腿,笑道,“那就看你表現了。”
自覺收到老媽的鼓勵,裴景書出門赴宴那天可謂是雄赳赳氣昂昂,隆重到把快一年沒上身的連衣裙也翻出來了。
她去年考上高中,人美手巧的外婆親自動手給了她做了條小裙子。
是的,她這輩子的媽媽漂亮,外婆更加驚豔了時光,人設還很蘇,大家小姐出身,少年時因為戰亂和家人分離,輾轉來到一個山清水秀的小鄉村,跟村裡最英俊的小夥子相識相戀,就這麼定居下來,生兒育女。
新中國成立後,外婆也想過和親人團聚,隻是那個年代尋親就像大海撈針,數十年沒結果,也慶幸沒結果,轟轟烈烈的十年大清算開始了,外婆找不到親人,就是根正苗紅的農婦,加上外公曾幫助紅軍打鬼子、立過功,在鄉裡都有些名望,紅小兵再鬨騰也沒針對到外婆頭上。
外婆從此也再不提尋親,把自己當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即便撥亂反正許多年了,這份謹慎依然刻在外婆的骨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