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家門前，羅平平從板車上下去，看到院門開著，回頭瞅了眼湯旭。
湯旭握拳，給她比了個加油。
羅平平雖然沒太看懂他的意思，卻意外的充滿了力量。這位中年婦人提氣，朝著院子裡喊了聲： "老太婆!出來!彆在裡邊裝死!"
她那聲音略帶尖銳，穿透力十足。
他們駕車過來時有不少人看到，這邊又是住戶密級的區域，羅平平接連喊了四五聲後，不少留家做晚飯的大嬸子小媳婦的都聽見了動靜，全從家中出來看熱鬨。
雖說當時發生在衛東大宅門前的鬨劇並不是所有人都看見的，但這種事總會傳的特彆快，不過兩三個時辰的功夫，後村這邊差不多都聽說了。
內容五花八門，不外乎衛東那兩個心狠的老家夥跑去上門鬨事，把衛東他夫郎給傷著了。
這會兒一見湯旭在板車上躺著，他旁邊盤腿坐了個老太太，正邊抹眼淚邊哭的一聲高過一聲，衛東則是沉著臉站在一邊，那渾身煞氣紮的人眼睛疼。
“這是旭哥兒回家把他阿奶給叫來了呀。”
“叫來就對了，陳秀芬那老太婆不就是欺負人家沒幫襯的才會跑去鬨。”
“我知道這湯家老太，早年也是村裡潑婦，指天罵地的脾氣可大了。”
“要我說陳秀芬就是活該，她把人傷了就得賠錢，這傷得估計挺嚴重，那籃子裡全是藥包，這得多少銀子啊!"
“誰知道呢，反正挺貴，上回我家娃跑山裡摘果子摔了胳膊，前前後後花了四五兩呢!”“哎呦喂，這麼多啊，那你家可真有錢。”
"你兒子摔壞了你不管啊!"
"彆吵吵，人出來了。"
陳秀芬是咋都沒想到，衛東居然真帶人找上門了。
她拉拉著臉出來，見到院門外叫嚷的羅平平，急怒道： “哪來的小娼婦在我門前叫喚啥，還要不要臉!
羅平平本來幫著湯旭罵架還有點心裡負擔，畢竟她知道自家娃沒事，這就是上門來訛人的，她還是有那麼點心理負擔。
可一聽這老叟婆的話，當下臉色就變了，用比她更高的音調嚷道：“再不要臉也比你個二皮臉強!為老不尊的東西，上門欺負我家哥兒，當我們老湯家沒人嗎!
你把人給摔壞了，以為跑了就沒事了?告訴你，賠錢!"
陳秀芬眼珠一顫，看到放在板車上那一籃子的藥包，心裡有點虛。
真摔壞了?
可哪怕是真的，她也不可能承認!
“我哪摔他了，是他自己站不穩一碰就倒，跟我有啥關係!滾滾滾，彆在我門前礙眼!”
她喊完就要關門，羅平平上手去拽， “我們可是剛才鎮上拿了藥回來的，你要是敢不賠錢，就找村長來評評理，咋的你以為你乾的事沒人瞧見?我可是問過的，那邊好多人都看見你把旭哥兒給推倒了!人都躺在那呢，你還不承認!
說彆人不要臉，我看你這老不死的才不要臉，那麼大的歲數不做人事!"
"你!"
“哎呀老天爺啊，我可憐的孫兒!讓一老太婆欺負到了家門口啊~你快劈下道雷把這損貨砸死吧～”吳桂枝哭喊的聲音突然拔高，邊哭邊晃身體邊拍大腿，聲淚俱下。
遠方的天空隱隱傳來悶雷聲。
看熱鬨的抬頭一瞅，天上灰雲翻滾，已經有在頭頂聚攏的趨勢。羅平平被婆婆這一嗓子嚇了一跳，罵架的話一下憋了回去。
卡殼了。
湯旭適時痛吟一聲，苦道： “阿奶，是孫兒不孝，還勞累你來幫我撐腰了。”
那一臉酸澀，看得人心裡都緊了。
“我的乖孫喲，阿奶哪能看你被個老貨欺負!”吳桂枝拉著湯旭的手，一扭頭朝陳秀芬噴道：“你趕緊賠錢，說啥都是我們有理，彆等著我們叫了男人來打上門，到時把族長村長都叫上門，你更沒臉!"
陳秀芬一瞪眼， "就你家有男人，我家人可不是死的!"
她喊完就回身朝院子喊， "老大你出來，老頭子你出來!我都快讓人欺負死了!"結果她跟那喊半天，院子裡沒任何動靜，甚至原本開著的屋門，砰的一下關上了。場麵一時寂靜下來。
轟隆一聲，天空中雷聲炸響。眾人嚇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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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彆吵了彆吵了，族長來了!"
人群後方有人喊了一聲。
不僅族長來了，連草藥郎中都來了。
衛東耷拉著眼皮往板車上一坐，握住湯旭的手捏捏。
湯旭眨眼，嗯?
衛氏族長膀大腰圓的，那樣子不像是下地乾活的村裡泥腿子，倒像是富紳家的老爺，四五十歲的樣子。
“這是咋了，不做飯都圍著乾啥?”他一過來就問了聲，看到衛東也在的時候，腳步明顯亂了下。
湯旭沒瞧見，他平躺著。衛東倒是扭頭看了眼，眼神冷的能凍死人。
衛氏族長偷偷咽了下口水，莫名覺得身上骨頭疼。
“你是衛氏族長?”羅平平掃他一眼，納悶道： “我記得你們族長不是個老爺子嗎，啥時候換人了?"
她早兩年還吃過衛氏族長八十歲大壽的席，那老爺子身體還挺硬實，而且也沒聽說衛氏換族長了呀。
不過那都是人家族內的事，她估計是內部換的，都沒搞投票選人那一套。
她隨口一問，衛文明聽得卻很不爽。
不過他端著臉，隻回了句， "你們來這兒乾啥的，跑人門口鬨事也不怕被打，趕緊回家去。"衛東嗤了聲。
衛文明聽見這聲，咽了下口水，想跟他打個招呼又覺得自己身為族長先出聲會沒臉，便看他一眼。
陳秀芬一瞅族長來了，趕緊往他身上撲，抓著他的手就哭上了。
“那天殺的喪門星，娶個狗屁夫郎也是個禍害，他們是要逼死我這個老太婆啊，我命苦啊!”
“你這話說的可真有意思，是誰逼死誰啊，你不上門鬨事能把我家旭哥兒傷了?不傷了他我們能來找你賠錢?當你家是啥好地方，我們還上趕著來惹一身騷嗎!"
羅平平抬手一抹眼角，朝周圍人問道： “大家給評評理，我們旭哥兒多溫柔多禮貌的孩子，說話做事從來挑不出毛病，就這麼讓你給欺負了!你傷了人還不想賠錢，這是沒王法了嗎!告到官府去我們也有理!”她話鋒一轉朝衛文明道： “你既然是衛氏族長，那你可不能偏了心幫著老太婆，不然我們湯家也是不讓的!"
衛文明嘴裡發苦。
他剛才就不應該想著來看熱鬨被人給瞧見!要是沒瞧見就沒人喊他了!他也就不用站在這裡跟個潑婦扯皮!
可人已經來了，那麼多人還看著，他也不得不表態。
"傷著了?咋傷的?"
都不用羅平平給他說，旁邊看熱鬨的就七嘴八舌將事情給還原了。草藥郎中到了板車前，拿了籃子裡的藥包聞了聞，邊聞邊皺眉。
"這都是調理身體的藥材味道，旭哥兒，徐老大夫咋說的?"
“說是摔著尾巴根了，讓躺床上養一養，”湯旭輕輕吸了口氣，微微仰頭朝他笑了下，笑容苦澀， “我跟小西的藥一起拿回來的，你再聞聞顏色深那些，是不是吊命的藥材居多，徐老大夫說山裡有節節草，讓我們自己上山挖些泡水喝，就不給我們開了，能省點兒錢。"
草藥郎中拿起另外顏色更深些得藥包聞了聞，點頭道： “是，不一樣，這藥用的好，溫養的，藥性不重。"
他倆說話的聲音沒閉著人，原本還有那麼一兩個覺得湯旭恐怕是裝樣子的，一聽這話基本上也全信了。
誰家銀子都不是大風刮來的，一次拿回來那麼多的藥，除了衛西喝的，湯旭也要喝。
誰好模好樣的會喝藥，那玩意又不是甜水!
就這一來一回的對話，旁人看陳秀芬的眼神全變了。
“陳秀芬你趕緊賠錢吧，那麼多藥包彆說五兩了，讓你賠五十兩都不多!”
“就是，喝藥靜養得多耽誤事，人家衛東好不容易過幾天安生日子，看看你鬨得這是啥!”“快下雨了，你趕緊賠錢，我們還得回去做飯呢!”"族長你發個話，這事兒本就是她沒理，人家沒多要都是給了麵子的。"
衛東也看過去。
衛文明心一顫，說道： "這，五兩有點兒多吧?"
草藥郎中搖頭，說道： “不多，那一包湯藥在回春堂少說也得二兩銀子，一旬的量就得二十兩，這還不一定能全養好，後期要是還得喝，那又得是小一旬，跟她要五兩一點不多。"
湯旭偷偷摸摸用手指頭在他阿奶腿上戳了下，老太太回神垂眼看他。湯旭往衛文明那邊使了個眼色，吳桂枝看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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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血緣關係，第一次打配合的祖孫倆居然互通了心思，吳桂枝轉頭就對衛文明哭道： “我家旭哥兒遭了大罪了啊，你要是不管，我就回去叫人，老太婆我可不要啥臉麵，不能看著我乖孫被人往死裡欺負!彆以為我們住前村跟你們後村離得遠，我們老湯家也是大姓!"
哭喊完，對兒媳婦一擺頭， "去，回去叫上你男人，讓他把爺們們都叫上，咱家旭哥兒被欺負壞了!"
羅平平唉了聲，轉身就要走。
衛文明趕緊攔， "等等，等等，大嫂你等等，咱們有話好說。"
他最是清楚，這種情況如果兩個姓氏的人都攙合進來，那就是沒完沒了了，小事也得鬨成大事，而且本來衛孝遠和陳秀芬他倆也不占理啊。
衛文明頭疼，看了眼明顯不想跟陳秀芬有瓜葛的衛東，想到他那性子，衛文明磨牙，不耐煩的對陳秀芬道： “你彆在這兒嚎了，本來就是你的錯，你把人給傷了你不賠錢誰賠錢，趕緊的把錢賠了，真鬨到全村人都知道，你們更沒臉!"
“你咋能這麼幫外人啊，你可是衛氏族長!你這是吃裡扒外!”陳秀芬顯然沒想到衛文明會這麼跟自己說話，她咋也算是對方長輩呢!
衛文明眼睛一瞪，怒道： "你胡說啥!我要是幫外人，我早就看著他們把你打死了!"陳秀芬往地上一坐就開始嚎，又罵又哭，不過這次矛頭對準的不是衛東湯旭他們，而是衛文明。
這老太太罵人難聽，還翻來覆去就那些話，衛文明聽得臉色變來變去，乾脆繞過她直接進了院子，對著關著的屋門哐哐拍了幾下， "開門!快點!再裝死我就請了族中長輩們來評評理，把你們這些放任父母鬨事的都趕出村去!"
屋門被打開，夫妻倆漲紅著臉出現在眾人麵前。衛忠國咬牙切齒對衛文明道： “我們沒銀子!”
“我管你有沒有銀子，沒銀子賣房賣地去，今天你們要是不把事情解決了，鬨到老湯家的那些人打上門，我可就不管了!"衛文明氣得要死，本來跟他半點關係沒有的事情，結果現在鬨得他一身騷。
衛孝遠也在屋裡憋不住了，最初聽見外邊的吵嚷聲他並沒有太在意，畢竟在他心裡，他家老婆子是很能熊人的，可後來衛文明來了後，事情的發展已經超出了他的預期。
r />這會兒他正翻箱倒櫃找銀子，這錢哪怕不想賠也隻能咬牙賠，不然今天的事肯定沒辦法了結。天空轟隆隆的悶雷聲越發的頻繁，還伴著閃電。
平地而起的風也將眾人的心緒攪了起來。
眾人都有些呆不住了，這眼看著就要下大雨，他們就算想看熱鬨也不能淋著雨啊。
衛文明從院子裡出來的時候手裡拿了五兩碎銀子，他把銀子交給吳桂枝，乾巴巴道： “夠了吧?"
吳桂枝看了看手裡的銀子，特彆市儈的挨個用牙咬了咬，嗯，真的。
“下次看準了人再欺負，我家乖孫可不是你能隨便拿捏的!孫婿也不行!”老太太惡狠狠瞪了眼陳秀芬，對衛東道： "東子咱們回家!"
衛東嗯了聲，等羅平平坐到板車上，一拍騾子屁股，騾子立馬甩著尾巴噠噠噠跑了。
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坐在地上傻愣愣的陳秀芬才終於回過神，朝著衛文明就撲了過去， "你還我銀子!"
衛文明嫌惡的將她拽開，還不敢動作太大，這老太婆手拽在他褲子上，拽的死緊。
“衛忠國!趕緊把你娘拉進去，還想丟臉到啥時候!”他朝著院裡吼了聲。
旁邊還沒走的看熱鬨人群不知道誰說了聲： "活該!就該這麼治他!"
就這麼一句話，得到了所有人的附和。
這麼說吧，平時陳秀芬多多少少都把周圍住著的人給得罪上了，她當麵都沒少罵彆人家的大嬸子小媳婦的，但凡她家老頭子在外頭跟個女的打招呼，她都得上門去找人罵一通，說人家勾引她老頭。
最初還鬨過一陣，後來發現鬨也沒用，她根本不改。這次終於看到有人把她給治了，她們都很高興。
"散了散了，下雨了!"
“快走快走，我還得回去做飯呢!”
圍觀的人散了，主要是怕惹禍上身，沒瞧見衛氏族長都被拉住走不成了。衛忠國和他婆娘一起出來的，把自家老娘拉了回去。陳秀芬人都是軟的，嗓子啞得不行。
她幾乎是被拖進了院子，衛忠國又氣又惱，把他娘送回屋子後，對他爹道：“爹你快把娘看好了，可彆讓她再出去鬨騰了!這次賠了五兩，下次人家跟咱們要五十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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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氏回了屋子氣呼呼的往炕上一坐，惱怒道：“這銀子得找衛忠義要去!爹娘要不是為了給他媳婦要銀子，也不能出這事兒!"
衛忠國雖然自己嫌棄他爹娘的做法，可聽到婆娘念叨也很不爽。
"你閉嘴，當時娘要去的時候，你不也挺高興，還說讓她多要點銀子，說衛東現在有錢，這話不是你說的?"
劉氏撇撇嘴不吭聲了。
陳秀芬趴在炕上嗚嗷的哭，衛孝遠還給她倒了杯水， "行了，就當買個教訓，你難道還想讓那群老家夥挨個來說你啊，那才是臉都丟儘了。"
"銀子啊，我的銀子，五兩銀子!"陳秀芬就這麼一句話，來回嚎。衛孝遠歎了口氣，後悔死了。
另一邊，騾子跑回去的速度快，到了門口後湯旭一翻身下了板車，抬手踢腿抻懶腰，往衛東懷裡一靠，仰頭問他： “我這麼做你生氣不?”
衛東驚訝， "氣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