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莊檸和廖沐乘公交車回家，莊檸一路上都嘰嘰喳喳說不停，一會兒講漫畫情節，一會兒說前幾天在學校新交的朋友，興奮得像隻小麻雀。
廖沐含笑聽著，時不時回應一兩句，像個稱職的捧哏。
莊檸偷偷看他臉色，覺得他現在心情應當不錯，於是提起了她所好奇的話題。
“後來呢哥哥？”
她沒有說前情提要，但是廖沐一下子就聽明白了她的問題。
他偏頭望向窗外，日光正盛，穿過街對麵的梧桐樹落下斑駁的光影。隨著風動，光斑飄忽不定，照亮更多地方，可是總有些角落是陽光所照耀不到的，比如人心裡。
那是他接近十八年的人生裡最大的噩夢，他不願再回憶。
莊檸輕輕地戳了戳他的手臂，她實在太好奇了：“哥哥你給我詳細講講唄，我真沒印象了。”
看他無動於衷，她就放軟了嗓音，黏黏糊糊地央求他：“哥哥你告訴我吧，以後我一定乖乖聽話。”
廖沐的眼角低低地垂著，抬手很輕地揉了一下她的腦袋。
“你告訴我我就答應你一件事，隻要你提要求，不管多難我都保證做到！”莊檸不停地搖晃廖沐的手臂。
耐不住她軟磨硬泡，他終於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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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檸被撞是在剛過完四歲生日的第二天，她生日當天由於廖沐要參加幼兒園畢業典禮沒能及時回家給她慶生，她便鬨著要他補償她。
那時候的她隻有很小很小的個頭，一張小臉肉嘟嘟粉撲撲的，腦袋頂上總是頂著兩個小丸子頭，比商場裡麵賣的洋娃娃還可愛。
廖沐沒辦法拒絕她，但也也不懂應該怎麼過生日，隻是懵懵懂懂地覺得小女孩過生日應該穿漂亮的裙子，坐夢幻的旋轉木馬。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十元紙幣，這是他幼兒園畢業的獎勵，媽媽讓他自己計劃著花。他總共隻有十塊錢，前陣子二嬸帶他和妹妹逛街時買的裙子可不止這麼多錢。
他買不起裙子，不由有些沮喪。
“哥哥哥哥，你陪我過生日呀。”軟軟的小手拽住廖沐的手，就算用儘了全力，也隻夠扒拉住他兩根手指。
像隻小貓似的。
廖沐一咬牙，拉著她朝公交車站方向走去。
“哥哥帶你去坐旋轉木馬，哥哥昨天回家的時候看到了。”廖沐說。
莊檸眨巴著黑葡萄似的眼睛，奶聲奶氣地問：“什麼是旋轉木馬呀？”
廖沐想了想，一本正經地說：“童話裡公主騎的馬就是旋轉木馬。”
“哇！那我坐了旋轉木馬是不是就可以變成公主啦？”莊檸滿臉憧憬，小小的臉頰在朝陽的照應下粉得發光。
廖沐垂頭看著她，認真地說：“不用騎旋轉木馬你也是公主，是我們家的小公主！”
莊檸歡呼一聲，撲騰著胳膊往廖沐身上撲。
廖沐知道這是要他抱她起來的意思，但他年紀太小了，力氣也不夠，他怕摔了她。隻得蹲下來，張開雙臂環住小莊檸的肩膀，把她拉進自己的懷裡，用力抱了一下：“可以了嗎？”
莊檸的小腦袋在他懷裡左右拱了拱，表示不夠。
再度收緊手臂，又抱了一會兒，廖沐問：“現在呢？”
莊檸扯著奶呼呼的小嗓子說：“不夠不夠，我太小了，走不動路，哥哥你得抱我走。”
原來這個小家夥又撒嬌又耍賴，是不想走路。
廖沐好笑地哄勸道：“檸檸要是再不起來旋轉木馬就要飛走啦。”
小小的莊檸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竟然將廖沐推開，鼻子一抽一抽的，兩個大眼睛裡也蓄起一包眼淚，帶著哭腔控訴：“哥哥騙人，哥哥不陪我過生日，哥哥不帶我坐旋轉木馬。”
廖沐最怕她哭，手忙腳亂的去擦她臉頰上的金豆豆，邊擦邊說：“哥哥逗你的，旋轉木馬不會飛，哥哥帶你去坐旋轉木馬。”
不到七歲的廖沐的文化有限，目的地耄山公園隻認識後麵三個字，他拉著莊檸在公交車站牌前看了好半天，隻能求助公交車司機。
好容易上了車，廖沐掏出一張十塊錢的紙幣詢問司機：“叔叔，我隻有十塊錢。”
看著兩個粉雕玉砌的小團子，開了一上午車的司機頓覺心情美妙不少，耐心地指導：“你先把錢投進投幣箱裡，等會兒有人上車了，你再讓他們把剩餘的錢找給，知道應該找你們多少錢嗎？”
廖沐點頭：“知道的，一個人車費是一元錢，兩個人就是兩元錢，應該找我們八元。”
“真聰明，”誇獎完，司機往莊檸臉上瞅了瞅，又問，“你們家大人呢，怎麼自己出門啊？”
廖沐挺起胸膛，驕傲地說：“我帶妹妹過生日！”
莊檸抱著他的胳膊，也用力地點頭附和：“對，哥哥給我過生日。”
司機一臉不可思議地看了看他倆，稱讚道：“這麼懂事啊，行了，你們找座位先坐下吧，耄山公園有五六站路呢，等下有人上車了我讓他們把錢給你們。”
廖沐看了看投幣箱，又垂著眼簾看了看莊檸。
他一共隻有十塊錢，除去來回車費，還剩六塊錢，這六塊錢一分都不能少，得留著給妹妹坐旋轉木馬。他摸了摸莊檸頭頂的小揪揪，哄勸：“檸檸，你先去後麵坐著，等下哥哥來找你。”
莊檸眨巴著大眼睛，反應了好一會兒，含著一包眼淚搖頭拒絕：“哥哥你不要檸檸了嗎，檸檸不要跟哥哥分開！”
廖沐一手抓著欄杆，一手拉著莊檸，無暇給她擦眼淚，隻能妥協：“你抓緊哥哥，哥哥不會不要你。”
於是，他們兩個小人兒在投幣箱旁邊硬是站足了兩站路才拿到全部找零。
好在這趟公交車乘客不多，拿到錢後兩人順利找到兩個並排的座位。
莊檸一坐下就把藕節似的腿抬起來，細聲細氣地嚷嚷：“哥哥，腿疼。”
說完話就鼓起了腮幫子，打眼一看，跟蓮藕成精的小娃娃似的，又委屈又可愛。
被這樣的小家夥粘著，廖沐頓時升起一股哥哥沒有照顧好妹妹的自責感，二話不說就把她的腿抱到自己膝蓋上輕輕揉按。
廖沐一直任勞任怨按到快下車，才問：“腿還疼嗎？”
莊檸笑彎了眼睛，把聲音拖得很長：“哥哥的魔法好厲害呀，痛痛都飛飛啦！”
廖沐被誇的有點不好意思，故作淡定地教導她：“以後坐公交車有座位就去坐，不可以任性站著了。”
“好好好。”莊檸訂書機似的“啪嗒”“啪嗒”點著頭，注意力早就被廣場上各種遊樂設施吸引。
她指著一列從她身前不遠處開過的小火車說：“哥哥我要坐那個！”
小火車的駕駛員是個穿著米老鼠衣服的人，很受小朋友們的歡迎，他載著小朋友們在廣場上跑了小半圈，最後又回到起點。
每一個搭乘他火車的小朋友在小火車到站後都圍著他拍照，他們擺著各種姿勢合照，莊檸看得羨慕不。
她扒拉著廖沐的胳膊央求：“哥哥我們去玩那個吧，我也喜歡米老鼠。”
廖沐摸了摸兜裡的錢，尷尬地找了個借口：“哥哥沒有手機，不能拍照片。”
“可是我喜歡米老鼠呀！”
對於一個年僅四歲的小朋友來說拍照片不是一件容易理解的事情，廖沐沒有試圖去解釋，而是拉著她往廣場另一邊走去。
莊檸委屈極了，繼哥哥不要她之後她又覺得哥哥不愛她了，因為他不讓她和她最愛的米老鼠在一起。
越想越委屈，莊檸癟了癟嘴，眼淚奪眶而出。但她不敢哭太大聲，因為有哥哥不要她的先例在，她怕哥哥真的生氣，隻敢小小聲的掉眼淚。
廖沐幾乎是拖著莊檸走的，他無法麵對莊檸渴望的眼神，隻能埋著頭往旋轉木馬的方向走。
等坐上旋轉木馬，她的注意力就不會在停留在米老鼠身上，就會原諒他。
然而，等廖沐給老板交了一個人的錢，扭頭問莊檸喜歡什麼顏色的木馬時，赫然發現她竟抽抽搭搭的哭泣。
廖沐手忙腳亂的給她擦眼淚，指著正在轉動的木馬哄她：“檸檸乖，你看那是什麼，小馬好漂亮呀是不是，我們檸檸也去坐一坐好不好？”
莊檸怯生生地順著他的視線看去，隻見五顏六色的小馬一邊唱歌一邊轉圈，彆提多好看了。
她立刻點了點頭，堅強地憋住了眼淚：“我要玩。”
上一輪結束，廖沐領著莊檸選了一批紫色的小馬，莊檸上不去，廖沐又抱不動，隻好求助老板。
老板是個留胡須的中年男人，莊檸一看到他就嚇得躲到廖沐背後。
因為她的拒絕，最後無緣坐上小馬，隻能選了橘色的南瓜車。
安置好莊檸後廖沐準備下去，沒想到莊檸忽然癟了癟嘴，帶著哭腔問他：“你是不是不要我了哥哥？”
大概是因為陌生的環境讓莊檸感覺到不安，她便總是能聯想到自己將被遺棄。
廖沐對於她的依賴十分理解，因為作為一個即將步入小學一年的準小學生來說，處在眼下這樣熱鬨嘈雜的環境他也感到有些不安。但他是哥哥，他得照顧妹妹！於是他一咬牙，掏出兩元錢給自己也買了一張票，陪莊檸坐在南瓜車裡。
南瓜車隨著音樂起起落落，莊檸一會兒抓著他的手臂驚奇地說：“哥哥我長高了！”
一會兒又耷拉著腦袋抱怨：“我怎麼又縮回去了，做四歲的小孩也太難了。”
廖沐十分享受妹妹在耳邊絮叨的感覺，他覺得今天獨自帶妹妹出來玩的決定十分正確，他感覺到自己已經長成一個十分可靠的哥哥了！
一輪坐完，莊檸意猶未儘。
廖沐把兜裡的四塊錢掏出，攤在手裡跟她講道理。
“檸檸，我們隻剩四元錢了，其中兩元錢我們得留著坐車回家。如果你還想玩，隻能你自己坐南瓜車，哥哥不能陪你了。”
莊檸眨巴著眼睛，天真地說：“沒關係呀，王子可以等南瓜車到了再接公主下車。”
廖沐笑著刮了一下她的鼻頭：“哥哥等你下車。”
第二輪遊戲開始，莊檸膽子大了不少，在南瓜車轉到廖沐這邊時她單手扶著車框跟他招手。
廖沐也招手回應。
“廖沐！”
南瓜車剛向另一邊轉去，廖沐突然聽到有人喊他。
回頭一看，一個戴眼鏡的小男孩正在跟他招手。
“還真是你呀，”小男孩驚訝地問，“你一個人來的嗎，要不要跟我一起玩，我剛買了米老鼠火車票。”
廖沐搖頭拒絕：“我帶妹妹來的，下次再跟你玩。”
小男孩遺憾地說：“下次啊，下次都不知道什麼時候了。”
廖沐笑了笑，禮貌地說：“有機會的。”
一邊說一邊朝旋轉木馬看了一眼，發現上一輪還沒結束，便放下心來。
“也行。”小男孩點頭，“對了，你小學去哪裡讀呀？我快愁死了，問了好幾個同學都跟我不在一個學校。”
聊起對一年級新生活的想象，兩人不知不覺都打開了話匣子。
等兩人交流完，小男孩便揮手跟廖沐告彆。
廖沐回去接莊檸時發現旋轉木馬已經停了，南瓜車上也空蕩蕩。
檸檸呢？
廖沐快步跑到賣票的大叔麵前，問道：“叔叔，看到我妹妹了嗎，就是剛才坐南瓜車的小女孩。”
大叔反問：“剛剛不是去找你了麼？”
不可能！
檸檸剛才根本沒有找過他！
廖沐急急地抓住大叔問：“沒有，剛才我妹妹沒有找我，你知不知道我妹妹在哪裡？”
大叔趕忙把他推開，指著他警告：“你們可彆來沾邊，反正你妹妹不在我這裡。快走快走，再不走我告訴你老師！”
沒能從大叔那裡獲得更多的信息，廖沐隻能像沒頭的蒼蠅似的滿廣場喊莊檸的名字。
他短短六年的生命裡從沒有哪一刻如現在這般後悔，如果他沒有跟同學說話，如果他一直盯著妹妹，妹妹是不是就不會丟了？
他一邊找一邊喊，逢人就問有沒有看到莊檸。
可惜廣場上小孩太多，大人們的注意力往往都擊中在自家孩子身上。至於玩耍中的孩子們，更加不可能給他提供線索。
他幾乎找遍了整個耄山廣場卻始終沒有看到妹妹的蹤影。
廖沐想象不到妹妹怎麼會不見了，更不敢想象，他現在想到的唯一辦法就是向家長求助。
他找一個大人借了手機撥通穆蔚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