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檸有些苦惱：“我平時都是隨便唱的，沒有專門練過哪首歌，不知道哪首算是拿手。”
孟歡歡說：“這好辦啊，你隨便唱幾首，唱副歌就行，我聽聽看。”
倒也不是不可以。
莊檸把腦海裡第一時間想到的旋律都哼了一遍，孟歡歡沉浸在歌聲裡，末了十分糾結：“我覺得都不錯，選不出來。”
莊檸問：“你喜歡哪一首？”
孟歡歡仔細思考後說：“都喜歡。”
這下兩人都犯難了。眼看著第三個同學已經進入教室，莊檸趕緊拉著孟歡歡回到十一班門外，一邊給孟歡歡捏肩膀放鬆，一邊打氣：“等會兒彆緊張，你一定可以的歡歡！”
馮夢靠在牆邊冷眼旁觀，聽到莊檸的鼓勵，不屑地哼笑出聲。
孟歡歡立刻扭頭回瞪過去。
莊檸趕忙拉住她，勸說：“馬上要上台了，歡歡深呼吸，彆想其他的事情。”
終於輪到孟歡歡上台，她表演時，不光是莊檸，連馮夢都屏住呼吸探頭觀看。
孟歡歡跳舞的動作幅度很大，架子很漂亮，一整支街舞跳得都十分流暢，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爆發和控製有所欠缺。但她畢竟沒有專門學過，台下的同學們也隻是普通觀眾，看不出太多細節，這樣的表演對於他們來說剛剛好。
孟歡歡剛做完ending pose，台下就爆發出一片掌聲。她猛吸了幾口氣，滿臉漲得通紅，眼底難掩興奮。
這是她第一次在人前表演，他們的反應給了她莫大的肯定。
孟歡歡忍不住扭頭向門外看去。
莊檸正為她高興，甫一與她視線相觸便立刻豎起大拇指，用口型說：“你真棒！”
孟歡歡裂開嘴笑起來，餘光瞥見旁邊的馮夢臉色鐵青，於是笑得更開懷了。
第五個表演才藝的是馮夢，她的節目內容也是舞蹈。與孟歡歡不同，她表演的是倫巴。看得出，她有著不錯的功底，但是不知是缺少舞伴的緣故還是其他什麼原因，一支舞曲跳得很淩亂，不少節拍都沒有跟上。
勉強跳完一支舞，講台之下雅雀無聲，還是何老師帶頭，台下才響起稀稀拉拉的掌聲。
馮夢臉上青一陣紅一陣，不甘心地走下講台。
原以為馮夢對文藝委員誌在必得是因為已經有了成熟的準備，沒想到卻沒發揮出來，莊檸不禁有些唏噓。不過表演在即，也容不得她多想。
終於輪到莊檸上場，她深深地吸了幾口氣，才走進教室登上講台。
被台下一雙雙眼睛盯著，莊檸感覺自己就像是動物園裡猩猩，馬戲團裡的大象，她的心臟不受控製地瘋狂跳動，每一下都像是要震破她的皮肉。
她無意識地顫抖，又仿佛回到了過去那些極度社恐的歲月，他們的視線於她而言就是最致命的武器。
莊檸竭力壓製著心底的恐懼，用力張開嘴巴，可是嗓子卻像是被強力粘合劑黏住了，根本發不出一絲聲音。
她急得滿頭大汗，不敢再去看同學們的眼光。她下意識地回退，似乎隻要縮回到原來的位置，她就可以重獲安全。
她垂著頭，小步小步往教室門口挪動。
忽的，不知是不是因為她太過緊張而產生了幻覺，她隱約聽到了一聲掌聲。她慌亂地循聲望去，看到了第三組第三排那張大大的笑臉。
孟歡歡用口型對她說：“加油，你可以的！”
接著，孟歡歡周圍的同學也跟著鼓掌，同樣也對她露出善意的笑容。
暖暖熱流流淌過她的胸腔，流淌過她的四肢，流淌過她的五官。她的胸腔被感激和感動填滿，那些難以遏製的恐懼竟被壓下去些。
莊檸試著張了張口，微澀的嗓音從她喉嚨裡流淌出來——
【如果我們不曾相遇】
【我會是在哪裡】【注1】
第一句剛唱出口，莊檸就意識到不對勁。她勉強將就著又唱了幾句，發現跑調嚴重。
她還是失敗了。
像她這樣膽小怯懦的人根本不該出現在這樣的場合，她隻適合瑟縮在無人的角落裡，獨自過她的生活。
廖沐哥哥說她不必急著長大，她可以做自己。
也許並不是她想不想長大的問題，而是她配不配。她這樣懦弱膽小的人，怎麼敢妄想變得勇敢堅強。她永遠都隻能做那個社恐的自己，永遠都不能成為了不起的大人！
莊檸自嘲地扯了下唇，這樣的她居然敢自不量力地陪孟歡歡，她一定是瘋了！
心念百轉千回，歌聲終於還是戛然而止。莊檸沮喪地垂下頭，對同學們鞠躬，向台下走去。
然而她還沒走下階梯，後排忽然響起一個洪亮的聲音：“再試一次，軍訓彙報表演受傷都能堅持下去，這次為什麼不行。”
莊檸驀地頓住，驚訝地循聲看過去。說話的竟然是她的同桌袁忖！
她抿了抿唇，隻是猶豫一瞬，就緩緩搖頭拒絕。
沒曾想，同樣參加文藝委員競選的另一個男同學站了起來：“再唱一次。”
孟歡歡立刻也站起來，鼓勵她：“莊檸，你可以的，再試一次！”
莊檸有些為難，一是對自己沒有信心，二是不想浪費大家的時間。她不知道該怎麼辦，下意識地朝何老師求助。
何老師似乎也沒有催促她下台的意思，反而微笑著對她點了點頭。
莊檸不確定地看向其他同學，在那些鼓勵的、確定的眼神下，她動搖了。
也許她可以再試試？
她微微側身，扭頭看著講台。
那是一個萬眾矚目的位置，隻要站在那裡，就會自然而然的吸引彆人的目光。
她忽然又想到廖沐說的話，在告訴她不用成為大人之前，他還說過——“你不是想成為了不起的大人嗎，試一試又有什麼關係？”
是啊，她要成為了不起的大人，也要做她自己，兩者並不矛盾，她本來就要成為更好的自己！好不容易才邁步第一步，她不能因為一個失誤就回頭！
莊檸深深地吸了幾口氣，重新走上講台。
……
【蒼狗又白雲，身旁有了你】
【匆匆輪回又有何懼】
【那一天，那一刻，那個場景】
【你出現在我生命】
【每一份，每一秒，每個表情】
【故事都充滿驚奇】
……
【而我的自傳裡曾經有你】
【沒有遺憾的詩句】
【詩句裡充滿感激】 【注1】
……
唱到最後一句時，莊檸閉上了眼睛。
餘音落地，她深深鞠躬。
-
高一十一班的班會課拖堂了，廖沐來接莊檸吃晚飯的時候她正在講台上唱歌。
不是第一次聽莊檸唱歌，也不是第一次聽她唱這首歌，廖沐還是聽得出神。他靠在高一十一班門外的牆壁上，思緒漸漸飄到了很久以前。
尚在繈褓的莊檸比現在更加內向，除了每天都能見到的親人，她不大能跟不熟悉的人共處一室。她剛學會說話時，說得最多的一個詞就是“怕怕”。
那時候廖沐並不像現在這麼頻繁地去二伯二嬸家，他有許多興趣班要上，有許多“作業”需要完成。
某一天，他在練習完繪畫作業，在媽媽的帶領下去二嬸家看望妹妹。他不記得二嬸家什麼時候多了個妹妹，至少在上次見麵時二嬸家裡隻有一個比他小一天的弟弟。
他對於弟弟的印象並不好，因為弟弟調皮搗蛋，每次見麵都會摔壞他心愛的玩具，所以他不喜歡去二嬸家，也不喜歡弟弟來他家。連帶著，他對尚未謀麵的妹妹也沒有多少好感。
來到二嬸家，媽媽一進門就抱了妹妹。可是妹妹並不領情，在他媽媽的懷抱裡“哇”的一聲就哭了。一邊大哭，一邊含混不清地說著什麼。
他聽了好一會兒，才分辨出是“怕怕”兩個字。他當時是有些不耐煩的，但是架不住他媽媽喜歡，硬是要他看妹妹。
他踮起腳尖，在與妹妹四目相對時不禁被妹妹圓溜溜的大眼睛和粉撲撲的臉頰吸引，下意識地伸出手去。
“沐沐妹妹怕生！”
媽媽想阻止他已經來不及了，他的手已經捏到了妹妹肉嘟嘟的臉頰。
軟軟糯糯的手感，像個糯米團子似的，他的心忽然有些軟。
妹妹眨巴著亮晶晶的眼睛，好奇地看著他，忽然裂開小嘴笑了。
媽媽驚奇地說：“呀，我們檸檸不哭啦，檸檸很喜歡哥哥呀！”
廖沐忽然很有成就感，在大人們說話時又偷偷溜進臥室看妹妹。小小的妹妹衝他咿咿呀呀地對她比劃，他也模仿她咿咿呀呀地回應。小妹妹忽然笑了，哼哼唧唧給他哼了一段不知道哪裡聽來的旋律。
那是他第一次聽莊檸唱歌，隻唱給他一個人聽，他的心都要化了。
她似乎與生俱來就會唱歌，從奶音到童音再到少女音，整個成長的過程中都充斥著歌聲。有時候，他是聽眾。有時候，其他家人也是聽眾。而現在，她唱給更多的人聽。
他聽出歌聲中所蘊藏的情緒變化，他的心情忽然有些複雜。
夕陽透過玻璃窗照射進來，將莊檸的影子拉得很長。他站在門外，距離不長不短，間隔不遠不近，他依舊是她的聽眾，卻不再是她唯一的聽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