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她說:“我爸年輕時練過,彆看他架勢挺凶,他有數的,不會傷到我頸骨,也就給我留些皮外傷罷了。
以前小時候皮,誰的話都不聽,爬高上低,他一抽藤條我就老實了,今天頂撞他大概是把他氣到了,給他撒個氣,過幾天他氣消了也就沒事了。”
顯然他說這些話是想讓施念寬心,但她依然出奇得安靜。
關銘察覺出她的反常,不再繞著彎子分散她的情緒,而是直接把話題切了回來,對她說:“遠崢的事我也是剛查到的,你從都城到滄市以後我就安排人手查這件事了,事情的結果讓我對東城那邊很不痛快,本來這次見你沒打算給你添堵。”
“我想知道。”施念突然聲音很低地說了句:“我想聽你親口告訴我。”
關銘沉默了一瞬,終究將事情的原委告訴了她:“遠崢之前處了個女朋友,兩人在一場四驅車活動上認識的,遠崢過去看項目展示,女孩是主辦方請的賽車手,那天活動結束,主辦方請遠崢下場交流,女孩問他想不想溜一圈,大概也就是那次女孩給遠崢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他心臟不好,先天性的,家裡多少人整天圍著他照料,從來也不給他做什麼劇烈運動,久而久之,人活得就有些清冷,可能碰見個這麼灑脫的姑娘,也是互相吸引吧。
兩人的感情發展了兩年後,遠崢把她帶回家,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東城那邊就不太平了。
遠崢他爸怎麼也沒有料到,自己隱瞞了多年的私生女會被自己親兒子當女朋友帶給他見麵,這事自然也就瞞不下去了。
東城那邊為了掩蓋這件事,也為了斷掉兩人的念想,打算趕緊娶個女孩進門,但他們也怕東窗事發後女孩娘家鬨事,所以壓根就沒想過找個門當戶對的,選目標的時候就設想找個沒什麼背景,自身又說得過去的姑娘。
東城一個乾活的阿姨經常去醫院為遠崢拿藥,認識了你媽,交談中便知道了你,你沒有爸為你做主,你媽身體也不好,自身條件卻很優異,完全可以為他們所用,所以後來你就被他們盯上了。
遠崢表麵上配合家裡的安排,背地裡和寧穗歲並沒有斷,從地上轉為地下。
死的那天是淩晨,在寧穗歲家中,真正的死因是劇烈運動引起的心臟驟停,送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搶救無效了。”
施念的手突然僵住,整個人仿若瞬間跌入冰窟,那麼多年過去了,她還能清楚地記得那晚發生的所有事,夜深人靜的時候東城關家突然燈火通明,上上下下來回的腳步聲,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大事,睡夢中被驚醒,衝出房間每個人看見她都很防備,沒人告訴她怎麼了?
遠崢的父母匆匆被車子接走,所有傭人麵色凝重,她就那樣憂心忡忡地熬到了天亮,才被告知關遠崢去世了。
沒人理會她的震驚和恐懼,她就像被整個世界遺棄在黑暗的角落,無人問津。
在那之後她的生活徹底陷入了泥沼,越掙紮就陷得越深,後來的一切都像老舊的電影,麻木模糊地進行著,那是她人生中最灰暗的時刻,而到今天她才知道,從一開始她的存在就是為了掩蓋那肮臟不堪的真相,她用自己的名聲和最寶貴的幾年光陰替東城關家埋葬了那段不為人知的過去。
關銘感覺到她的手停了下來,他側頭去看她,她一雙瞳孔都在顫抖,眼裡的光一點點,一點點變得越來越狠,她聲音壓得很低,卻異常堅定地對關銘說:“我要回紐約。”
關銘有些詫異地翻了個身坐起來:“你說什麼?”
施念眼神毫不動搖地盯著他:“我說我要回紐約,你把東城在國內的路堵死了,他們不是還打算在國外找出路嗎?”
她停頓了下,身體中漸漸醞釀出一股強大的力量,充盈著她的血骨,讓她整個人顫抖得厲害,聲音卻透出前所未有的堅決:“那我就去堵死他們在外麵的路,我一定要去,你知道她剛才對我說了什麼嗎?她要讓我身敗名裂,她見不得我好,我曾經像條狗一樣被她打,被她的人從她麵前抬出去,即使東城沒落了,她也絕不想讓我好過。
我不能給他們留一線生機,給他們翻身的機會,就是給我自己留後患,笙哥,你讓我去…”
仿佛這麼多來所受的委屈在這一刻終於徹底爆發,像一把無形的大火將她燃燒,她說到最後激動得肩膀止不住顫抖。
關銘把她拉進懷裡不停順著她的背安撫道:“shh…shh!我知道,我都知道,去吧,想做什麼就放手去做,我不攔著你。
前些年我告訴過你,帶兵打仗不能不懂兵法,我那會對你說還有一條兵法你暫時用不到,今天我可以告訴你。
‘百戰百勝,非善之善者也;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最上乘的攻打方法不是逼死對手,那樣對於已經處於劣勢的敵人來說,反而會招致他們拚死一搏,對你沒有好處。
最高明的打法是斬斷敵方所有的外部渠道,讓他們以為自己還有活路,殊不知已經被四方孤立,這個過程能不斷消耗他們的士氣,一次次受挫中人心必然會渙散,再趁著一盤散沙的時候直接收網,不戰而勝。
當對方完全降服後,是圓是扁就是你的一句話了。”
施念含著半乾的淚水望著他,內心受到極大的震撼,在關銘的點撥下前路豁然開朗,渾身每個細胞都在叫囂,迫不及待投入那場無聲的硝煙中。
關銘在小樓養了幾天,磨不過施念的念叨,為了讓她安心,還配合她去醫院拍了片子,看到結果後她才放心地訂了返回紐約的機票。
臨走的那天早晨,關銘親自將她接回都城送到國際機場,走時依然是個簡單的行李箱,那天施念穿了一件白色的連身裙,柔軟的羊絨線織成的,黑順的頭發落在肩上,看上去特彆溫柔。
她辦完手續站在過檢口回身望著他,兩人什麼話都沒說,就這樣遙遙望著,忽然都不禁笑了起來。
關銘背著光站著,駝色毛呢上衣穿在他身上身骨挺正,他輪廓清晰俊朗,麵上依然是那副淺笑的模樣,隻是眼睛有些泛紅,出口問她:“這次什麼時候回來?”
施念沒有見過這樣的他,分彆那麼多次他從沒這樣過,那一瞬施念想起他對自己說的話,他說他不再年輕了,那有些無奈的聲音仿佛還在耳畔。
她忽然心軟得不忍心再離開他,就那樣看著他紅了眼眶,聲音哽咽地說:“你開庭的時候,我一定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