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去邊疆上任,怎麼也得下周末了。
按正常工作程序來說,汪宗麗應該等到許寧到了邊疆以後,才能回來。
可是現在的情況正常嗎?
上周六突然的變革活動塵埃落定後,汪宗麗等到的不是勝利消息。
而在這周一,廠裡組織辦公會又免了她的職務,所以汪宗麗這個時候回來並沒有什麼不妥。
有些悲涼的是,她去訓練場任職的命令還是保衛組綜合辦孫健打電報通知給她的。
關於她何時上任,又何時處理人事關係,如何從邊疆回返,所有的所有,沒人關心,沒人過問。
正巧邊疆專列送了貨要回返,她便搭上了這一趟列車,公務車廂是不要想了,乘務車廂有位置都算不錯了。
火車在嘎吱一聲停穩後,汪宗麗站在車廂門口,也看見了站台上的李學武。
這趟列車沒有軋鋼廠的任何乘客,所以李學武站在這,除了是等她的,應該沒有彆人了。
「李副主任」
「辛苦了」
李學武微微一笑,從對方的手裡接了行李遞給彭曉力,然後伸出手,讓對方扶著自己下車。
汪宗麗看了看腳下的舷梯,火車頭這邊的乘務車廂門離地間隙很高。
所以她不得不扶了對方伸來的手,一步一步走了下來。
「謝謝,難得還能給我留些體麵」。
汪宗麗腳下站定,掃了一眼空蕩蕩的站台,除了李學武和他的秘書,以及那台指揮車,再無跟她相關之人。
調度車間那邊倒是忙的熱火朝天,新一輪的貿易活動開始了,今年軋鋼廠職工的飯碗裡,應該能多上一兩塊肉了。
李學武抬手示意了一下指揮車,道:「上車吧,今兒周末,大家都沒上班」。
「所以李副主任就上班了?」
汪宗麗看了看李學武,挑眉道:「不用安慰我的,成王敗寇,願賭服輸」。
說著話示意了站在車邊的彭曉力,道:「把行李給我吧,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我今天來可不是瞧您熱鬨的
」
李學武臉上依舊是那副淡淡的笑容,嘴裡更是真誠地說道:「至少我在這了,不是嘛?」
「對!」
汪宗麗深深地看了看李學武,想了想,點頭道:「你說的沒錯,至少你還在這了」。
「走吧」
她轉回身,一邊走向吉普車,一邊說道:「如果方便,請您送我回家吧,這火車坐的,還真是辛苦呢」。
彭曉力手裡拎著行李,站在車邊看了看李學武,見領導沒有其他指示,便給對方開了車門子。
李學武好笑地看著汪宗麗的背影,邁步往車邊走去。
什麼特麼成王敗寇,願賭服輸,真要是服輸了,怎麼可以這樣的傲嬌。
知道的是她夥同程開元搞事情,不知道的還以為李學武跟李懷德欺負了她呢。
正治組組長韋再可說李學武就是閒的,就是老好人,就是慣得汪宗麗這些人。
其實也對,也不對,依照李學武的性格,就是在汪宗麗想來,今天來接她火車,準是沒憋好屁。
當然了,看她熱鬨這種事絕無可能的,李學武在她的心中沒有那麼的膚淺,更沒有那麼的幼稚。
這軋鋼廠排得上號的人物裡,李學武是汪宗麗心目中頭號危險人物。
她更是不止一次地在程開元麵前提到了這一點,更是在給楊元鬆等人的信件中寫到了自己對此時行動的謹慎態度。
可但是,程開元雖然很認真地在對待這個問題了,真的有針對李學武製定了計劃,還是功虧一簣了。
保衛組副組長外加綜合辦主任都沒能鉗製住李學武不在家情況下的保衛處,可見這個人之於保衛處,之於軋鋼廠是多麼的危險。
這一次的失敗汪宗麗是不服的,至少在這次行動中她所參與的部分並沒有出現導致失敗可能的因素。
要不怎麼說成功總有道理,失敗總有原因呢。
回來的這一路汪宗麗都在思考,到底是什麼原因,導致這一次變革的失敗。
首先排除掉人事影響力因素,有著上層領導的支持,又有中層乾部的主張,還有基層乾部的響應,這是李懷德當初變革都不具備的先天條件。
其次是環境影響力因素,之所以選擇這個時間發動變革,首先是外部大環境向好,上麵的擴大會議是個良機,再有李懷德和李學武都不在廠,遠在邊疆。
程開元主張在這個時間點行動,不是沒有考慮過李懷德早有準備,但他斷定時機已然成熟,必須立即執行。
回過頭來再看這次的行動,最後一點時間影響力因素才是行動失敗的最大原因。
在準備時間和實施時間的選擇上,程開元的意見是有問題的。
尤其是在行動開始後,對於廠內的控製猶豫不決,甚至出現了叛徒的情況。
汪宗麗坐在車上,看著窗外閃過的廠區景象,忍不住在內心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說成王敗寇,願賭服輸,可真正能做到這一點得是多麼的不容易。
至少在她想來,從楊元鬆找到她,並且說服她參與到這次行動中來,甚至還請動了她的那位老領導在此說項。
這件事本身就是個錯誤的開始,以錯誤的形式結束便不是那麼的不可接受了。
「孫健為什麼要幫你?」
「嗯?」
「哦~」
李學武被她問的一愣,隨即轉頭看向對方,挑眉反問道:「孫主任為什麼不能幫我?」
不等汪宗麗反應,他又問道:「孫主任幫的是我嗎?為什麼是孫主任呢?」
「……」
汪宗麗被他連續的三個
問題問懵了,愣愣地看著他。
李學武卻是展顏一笑,道:「可能我是個好領導,或者他想站在正義的一方,又或者你們看錯了人呢」。
三個問題,三個答案,自問自答,很好地回答了汪宗麗的問題。
汪宗麗卻是認真想了一下,看著李學武點頭道:「我更接受你是好領導這一點」。
「謝謝」
李學武很是禮貌地點頭說道:「您在我心中也是一樣,所以歡迎您來保衛組工作」。
「嗬嗬,真誠的?」
汪宗麗笑著打量李學武臉上的表情,見他不似作偽,笑容逐漸認真了起來:「很感謝你的認可,這是我在軋鋼廠工作這麼多年能想到的,最好也是最榮幸的評價」。
「謝謝」
她很是認真地跟李學武道了謝,從邊疆帶回來一路想不通的包袱在這一刻通通放下,似是得到了解脫。
而直到送了對方到家,李學武都沒再跟她說上一句話。
可能這就是一個乾部該有的驕傲。
什麼?
你問程開元?
當然,程開元所具備的,應該是一個乾部該有的無情和無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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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學武的指揮車離開軋鋼廠時,辦公樓恰好有人在看著這邊。
就算是在周末,廠裡也是一直都有人在上班的。
包括鍋爐車間、冶金車間、裝備車間等等生產部門。
也包括維修、消防、保衛等職能部門。
機關單位各處室、各科室也會有專門的值班人員備崗,保證休息日重點工作不會斷檔。
當了,各處室都有值班的需求,廠領導也有值班要求。
管委辦新上任的副主任師弱翁今天第一次作為處室乾部參與值班。
湊巧趕上韋再可也在三樓辦公,兩人閒著沒事,坐在一起喝茶聊天。
也是話趕話,韋再可見著那台熟悉的指揮車從視線裡劃過,便提起在大門口遇見了李學武,還說了李學武是去接汪宗麗的。
師弱翁是老機關了,在廠辦多少年的資曆水平,又是給李懷德寫了好幾年的材料,這次也算是得償所願了。
他對汪宗麗的印象不是很好,可能是筆杆子的通病了,瞧不起裙帶關係上位的。
尤其是似他這樣沉寂多年鬱鬱不得誌的情況,更是對這種搶了他機會的人深惡痛絕。
瞧不起裙帶關係,那自然也是瞧不起青年幸進的,年輕人更應該像他們一樣,一步一個腳印熬出來才行。
所以,韋再可提到的兩個人,師弱翁都不喜歡,尤其是這會兒正治立場分明的情況下。
「李副主任是什麼意思?」
師弱翁麵帶譏諷地笑問道:「怕風大,腳踩兩條船?」
「不至於的」
韋再可就是隨口一說,沒想到師弱翁的反應這麼大,出言安撫道:「李副主任這人嘛,看著凶,其實是個好人」。
「正治問題,有好壞之分?」
師弱翁問了一句過後,撇嘴道:「我看是嘴上沒毛,辦事不牢,心思忒多了些」。
韋再可一聽著話音不對啊,便挑著眉毛問道:「師副主任,您的意思是?」
「彆!我沒什麼意思!」
師弱翁坐久了冷板凳,早就心如磐石了,可不會受了韋再可的探查。
「我就是站在自己的角度說上這麼一嘴,李副主任啊,嗬嗬,畢竟跟我同級嘛~」
說完,拿起自己的茶杯站起身便往外走,走的時候還搖著頭,一副絕世而獨立的孤
傲感。
韋再可坐在那看得好笑,心道是這老嗶登,要是心境真練到家了,也不會說什麼同級不同級的對吧。
真拿自己當根蔥了,以為你的管委辦副主任跟李學武的管委辦副主任是一回事?
這世上天大的笑話就是不自量力,貽笑大方!
什麼是貽笑大方?
就是被識見廣博或精通此道的內行人所譏笑。
來軋鋼廠參觀學習和交流的鐘悅民等人覺得自己現在就有點貽笑大方了。
來的時候怎麼說的?
要把變革的火種帶到工人兄弟當中去,要把青年的熱情帶到鋼鐵車間裡麵去,要把勞動的汗水帶到建設工地上去。
進步青年與變革工人手牽手,心連心,在工廠裡掀起一番更大的事業和學習浪潮。
結果呢,軋鋼廠招待這些***的小客人第一站就是鍋爐車間。
你就想吧,車間裡的工人身穿輕薄棉布工作服都嫌熱,這些穿著棉襖棉褲來的進步學生在裡麵轉一圈,待上二十分鐘得是啥效果。
反正出來的時候各個都在打噴嚏,打寒顫,抱著胳膊縮著脖子,跟特麼小鵪鶉似的。
一棉襖棉褲的汗水,突然走到室外零下二十多度的氣溫下,再高的火焰和熱情這會兒也冷卻的差不多了。
你說進步青年有熱情,有熱血,還能熱得過鍋爐?
想鬨事?先給你來個下馬威!
從高熱量車間出來,第二站便是軋鋼廠建廠曆史館和榮譽室。
這邊是應對領導檢查和兄弟單位來訪,以及新職工思想教育準備的。
當然了,這些小客人們來訪,也是要走一走這個流程的,讓他們知道知道,工人前輩們是如何流血流汗的。
了解完曆史,再看看軋鋼廠取得的榮譽和成績,看一看軋鋼廠都有哪些先進人物和事跡。
最後聽一聽退休模範工人講述的親身經曆,以及軋鋼廠工人奮鬥建設曆史活地圖。
你說進步青年有話說,有思想,有經驗,還能比我們模範工人老大哥有思想覺悟,有閱曆經驗?
想說話?先來一記工人鐵拳!
吃了下馬威,又挨了一鐵拳,是時候給一顆甜棗吃了。
所以,小客人們聆聽完模範工人的講座,就在榮譽禮堂看一場時下最流行的電影。
你說是帶著火種來的,到這一步也熄滅的差不多了,就算是還有熱血,等看完電影,先玩物喪誌了再說。
這就叫拿人家的手短!
還有吃人家的嘴軟呢!
對!
看完電影,就在小客人們放鬆了神經,消耗掉了早上續滿的熱情,挺著咕嚕嚕直叫的肚子,被帶到了大食堂。
免費的午餐,這世上真的有!
所有來參觀學習的進步青年,都會可以在軋鋼廠免費就餐,僅限中午這一頓。
當然了,夥食並沒有什麼特殊化,工人吃什麼,他們就吃什麼。
這些進步青年當然不會挑三揀四,更記得自己來這裡事乾啥來了。
所以一個個的端著食堂提供的鐵盤子,很是新奇地排著隊等著打飯。
傻柱站在窗口裡麵,看著這些傻乎乎的,眼裡透著清澈愚蠢光芒的二嗶青年,咧著大嘴直笑。
不怪他笑話這些傻孩子,就中午這頓飯,還不是工作日,能做出啥好玩意兒來啊。
除非是去小食堂,那邊的夥食都是溫熱獨灶的,可不是這邊炒出來都盛大盆裡攪和豬食一樣。
不過看著這些孩子期盼的目光,尤其是等著品味工人老大哥夥食的樣子,還真是忍
不住的憋笑。
「怎麼樣?」
鐘悅民端著盤子找到袁軍兩人挨著他們坐下,隨口問了一句:「好吃嗎?」
「唉~!」
鄭童深深地歎了一口氣,看著眼前的夥食,道:「還是老大哥們苦啊~」
「至於嘛~」
鐘悅民夾了一筷頭子炒白菜就往嘴裡送,可等嚼了幾口才看向鄭童兩人問道:「這啥味兒?」
「騷氣味兒!」
袁軍拿著窩頭沾著白菜湯吃著,撇嘴道:「不是特麼炒生了,就是白菜有問題」。
「艸!這裡的廚子瘋了吧!」
鐘悅民不滿地說道:「他們敢糊弄工人?」
「坐下~坐下!」
鄭童一拉鐘悅民,示意他說道:「誰糊弄誰還不知道呢,你當這些白菜哪兒來的,備不住還是老鄉們糊弄了廠裡呢!」
「艸塌大爺的!什麼世道這是!」
鐘悅民不滿地說道:「我看老鄉們更需要變革,要到農村去,徹底解決根本問題」。
「你去吧!我是不去!」
袁軍抬起頭說道:「麵朝黃土背朝天,弄不死你!」
「哈哈哈~」
三人嘻嘻哈哈地吃著飯,雖然白菜有些騷,土豆還算是湊合,對付混飽了肚子。
吃飽了飯當然沒有午休了,你當這兒是福利院啊!
接待站的人是充分理解並且按照領導的指示辦事,堅決滿足進步青年學工的積極態度。
所以中午飯一吃完,大家重新恢複了力氣以後,便來到了建設工地,同這裡正在勞動的建築工人一起搬磚搬石頭。
接待站的乾事講了,這叫進步青年與勞動工人相結合,共同勞動總結變革發展經驗。
鐘悅民同張建國等人全都傻眼了,這尼瑪啥玩意兒啊!
他們是來參觀交流學習的,怎麼特麼還要乾活啊!
看著青年們站在那裡表情為難不動地方,接待乾事也是有招兒,一指邊上手端照相機站著的眼鏡乾事,道:「今天的勞動會師會以報道的形式報送《工人報》《鋼鐵報》等媒體」。
完犢子了,要照相,要上報紙!
青年們對視一眼,知道被架在這下不去了,擼胳膊挽袖子的乾活吧!
看著開動的年輕人,接待乾事心道:到底是年輕,要臉啊。
隨著眼鏡乾事端著照相機捕捉他們勞動時的場景,這些進步青年更賣力氣了。
能搬五塊磚的,現在要六塊,兩個人抱的石頭,一個人抱著飛跑,這就是宣傳的力量啊!
尤其是工地上的建築工人,也是特麼的壞!
見著有生力軍來幫忙,那家夥給這些年輕人誇的啊,一句一個真猛啊!一句一個年輕人就是厲害!
年輕人最禁不住誇了,晃膀子賣力氣,真是拚命乾。
得嘞,你瞧吧,這五百人都頂得上一千人的勞動力積極又迅猛。
就是鬼機靈的鐘悅民躲著鏡頭偷偷訴苦道:「雞毛的免費午餐啊,這特麼比吃老莫都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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