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城連雨天氣基本上都在六七八月份,進入冬季以後雨水便少了許多。
不過下雨的時候是真的冷,要穿薄毛衣,甚至是大衣。
潮州商會會館是老建築了,當初建的時候還是清朝呢,也沒考慮到取暖過冬這個特點。
後來人有條件,有想法了,可也不敢毀了老建築,所以誰在這裡坐堂都得挨著凍。
老話不是說嘛,大佬難做(坐)。
今日有大佬來這邊下棋,管事的自然通透,早早的便支了屏風,屏風後頭又點了暖爐。
大佬們進來的時候這裡已經暖烘烘的了,較之外麵正在下雨的天氣一點都不顯陰冷。
「還是福伯會做事,我喜歡」
福義興的當家人鄭六麻進來後便開玩笑打趣這裡的管家福伯:「福伯啊,我手裡剛收了一對雙胞胎,很正點的,回頭送給你暖腳好吧~」
福伯隻是笑了笑,沒在意對方的調侃打趣,微微躬身,請示了軟塌上坐著的正陪一個孩子下棋的老者。
老者麵容富態,神色和氣,側臉看了一眼來人,點點頭,對著孩童說道:「去吧,到後堂去玩」。
「哈哈哈~」
鄭六麻笑著捏了捏孩童的小臉蛋,一副壞叔叔的模樣。
而後轉身對著身邊跟來的白紙扇說道:「你要多跟福伯學一學,這是老前輩!」
「不要以為自己是港城大學畢業的高材生就有多麼了不起!怯~」
說完又看了看白紙扇身邊站著的疤臉紅棍,撇嘴道:「你了不起啊!很能打是不是!」
他指了指正在給孩童穿鞋子的福伯介紹道:「當年啊,福伯拎著十二寸的砍刀從路北砍到路南啊!」
「你不信啊?!魚頭檔整條街都是福伯打下來的,不服啊!」
「給你一把十二寸的砍刀,你給我拿下半條街,我跟你叫大佬啊!」
老者看著對方倚瘋撒邪微微皺眉,不過也沒在意這混蛋瘋言瘋語,相處多年,他深知對方就是這個性情,早晚仆街的貨。
福伯給小少爺穿好了鞋子,抱了他下床,隨後領著他往後堂走。
小少爺好奇地回頭看著被訓斥的疤臉漢子,對著福伯奶聲奶氣地問道:「他們是誰?」
福伯回頭看了一眼那低眉順眼的漢子,隨後微微一笑,回複少爺道:「嗎嘍~」
「那……」
小少爺抬了抬眉毛,看了看疤臉漢子身邊站著的穿西裝戴眼鏡的男人,問道:「港城大學畢業的高材生又是什麼?」
福伯微微一頓,想都沒想直接答道:「聰明的嗎嘍~」
「……」
「咳咳~」
正在耍瘋的鄭六麻一口氣沒上來差點嗆死,搶了茶盤上的蓋碗趕緊噎了一口熱茶。
「嗬嗬,福伯還是這麼老當益壯啊」
他瞥見榻上老者的眼神不善,趕緊給自己找台階下。
逗笑一句,踹了腳上的鞋子上了軟塌,就坐在了剛剛孩童的位置,看著對麵的老者說道:「您彆怪我多管閒事,實在是沒有這個道理」。
「什麼道理,我聽聽」
老者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打量著鄭六麻說道:「你第一天出來跑江湖嘛~」
「我是屈得慌啊~」
鄭六麻攤了攤手說道:「我是正經生意人的嘛,那處碼頭正經買賣,大腳黃給的起錢,我願意賣,怎麼了?」
「現在道上的人都說我是一女兩賣黑吃黑,死性不改,這鍋背的實在是虧的慌」。
「嗯,你想怎麼辦」
老者放下茶盞,目光看向門口的屏風,那
背後是福伯差人放置的火爐,火頭正旺,熱氣噴湧而來。
「我已經找過肥仔B了,他膽子不敢管,廢物一個」
鄭六麻低聲彙報道:「我問他動手的是誰,他說現場勘查是專業的殺手所為」。
「這不是放……扯淡嘛~」
他剛要出言不遜,看見老者的眼神銳利又稍稍收斂脾氣,但內心的火氣還是旺盛的很。
「港城我還沒聽說誰敢在大富豪門口下殺手的,更沒見著道上起風,絕對不是什麼專業的殺手所為」。
「你的猜測呢?」
老者坐直了身子,撿了棋盤上的棋子,一顆一顆地放回棋盞內。
鄭六麻看了一眼地上站著的白紙扇,講道:「兄弟們懷疑是大圈仔所為,畢竟毫無根由」。
「可是克生帶著人去現場走了一圈,覺得手法不太像,太精細了些」
鄭六麻所說的克生就是那位穿西裝帶金絲眼鏡的港城大學畢業高材生張克生。
這會兒被大佬點名,又見老者看向他,便主動站了出來解釋道:「大圈仔那邊我也有問過,最近沒什麼活動」。
「尤其是作案的人,門前的歌女和目擊者都有講是個老頭子,還有所準備和掩飾,跟大圈仔一貫的形象不符」。
這話倒是真的,大圈仔做事一貫是直來直去,他們身手強悍,械鬥極為暴虐,手上的功夫都是實打實的殺人技。
是不是大圈仔其實有心人一看便知,穿著老土,嘴裡的口音更是明顯區彆,總是講什麼:自己是爛命一條,錢遠比自己的生命重要。
按照張克生的分析,這夥人絕對是有組織的,且一定是太子港的人。
畢竟這麼專業的手法,布局這麼的得當,撤退的這麼果斷,甚至連肥仔B都不敢招惹,沒有資本的支撐是不可能。
軟塌上的老者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在思索片刻之後,看向鄭六麻說道:「說說吧,你找我來的目的是什麼,你又想乾什麼」。
「請四爺為我做主」
鄭六麻先是說了一句請托,隨即認真地講道:「不用您親自動手,我的人這點能力還是有的」。
「隻是聽說對方也有很深的背景,到時候還望四爺看護」。
「嗯,你是潮州仔,為商會立下汗馬功勞,我自然是要照顧你」
老者緩緩地說道:「隻是人家擺明了車馬,要的也隻是碼頭,並沒有直接針對你,你有想過後果嗎?」
「我雖然棄了船上岸,但膽氣沒丟在海裡」
鄭六麻說道:「我同大腳黃前腳剛剛談妥,後腳就被掀了桌子,不出這口惡氣怎麼帶兄弟」。
「不過我這人最講分寸了,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我隻要那些無名之輩先抵了大腳黃這條命再說收碼頭嘍」。
老者對於鄭六麻的回答不置可否,掀開茶蓋放了溫氣,淡淡地說道:「你們都是大哥大了,做事自有章法,我隻勸你凡事三思而後行」。
「四爺,我就不信在港城這處地麵上,有誰敢惹咱們潮州幫!」
「閉嘴!這裡哪有你說話份!」
鄭六麻教訓了手下的疤臉漢子,看出了四爺的不虞,下地穿鞋起身拱手說道:「老六謹記四爺教誨,隻辦事,不惹事」。
「嗯」
老者收拾著茶盤,給他揮了揮手,示意他自便。
鄭六麻再次躬身,接了手下遞來的大衣穿了,轉身帶著小弟們出了大堂。
門前一台平治穩穩地停在雨中,有幾個小弟打著雨傘過來接他們。
鄭六麻站在門口回望了堂屋一眼,對著疤臉漢子教訓道:「不會說話少說話」。
「是」
疤臉漢子也知道自己說錯了話,謹慎地低著頭。
白紙扇張克生湊近了鄭六麻低聲勸道:「四爺不會不管咱們吧?」
「你多心了,當裱子還想立牌坊罷了」
鄭六麻看著陰沉的連雨天長舒一口氣說道:「商會不是某個人的,也不是代表個人的」。
說完擺了擺手不願再談這個話題,而是對著疤臉漢子吩咐道:「這件事交給你去辦,將碼頭那處旗給我拔了,回頭大腳黃手裡的三處碼頭你隨便挑一個」。
「是!謝謝大哥!」
疤臉漢子興奮地答應著,看著大哥擺擺手要上車,連忙搶了小弟手裡的雨傘護送著對方往台階下的平治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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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濤滾滾水東流,魯大夫設筵請君侯。」
「是月十三親赴會,見關公穩坐順風舟;帶一個周倉有勇惜無謀。」
……
油麻地碼頭的對麵堤壩上有漁民和貧苦小工搭建的棚戶區。
因為正對著碼頭,又是緊鄰著大路,商旅往來絡繹不絕,這裡倒發展成了小鎮模樣。
兩條十字疊錯的大路一條銜接著主乾道,一條貫穿著東西,將這個自然形成的小鎮劈作了不均勻的四半,最寬敞的那條路直通碼頭所在的海灣。
就在小鎮最繁華的十字路口,有一處開間闊敞的茶館,或者棚屋茅草的搭建風格不能叫茶館,叫茶肆也罷。
茶館為實木磚混結構,看著粗糙,但結實耐用,多少年風雨,人都換了幾茬兒,它依舊堅挺。
棚屋區住著的都是窮人,哪裡有喝茶閒聊的雅興,更無吟詩作對的風流。
在這裡駐留打混的多是碼頭上的小工,或者糾集小工接活的工頭。
較之正經茶館不同,這裡門前的大鍋爐裡煮著茶,後院的大鍋裡煮著肉,屋中的大燜鍋裡煮著麻將。
窮苦人服務的生意,自然是什麼賺錢做什麼,平日裡給那些小工歇腳頓腿兒,給那些工頭提供辦公場所,給那些爛仔提供牌局。
中午了,還要準備一鍋飯菜,多是海鮮魚肉,搭配一些梅菜,就算是高檔夥食了。
茶館自打幾個月前易手以後,便有些變了風格,門口的柱子上竟然有了一副對聯。
上聯:禦苑方內乾坤大
下聯:香茗壺中日月長
對聯有了,茶館的名字也有了,橫幅寫就:四海茶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