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進入到四月份,天氣好像真的要熱了似的。
就連早晨都不顯得清冷了,尤其是雨後,還有了些潮濕的樣子
其實是人們脫衣服的速度跟不上溫度變化的速度。
一早晨起來,李學武抱著閨女往大湖邊上轉了一圈。
李姝看見什麼都覺得新奇,邁著小短腿走在爸爸前麵,一會兒指著樹上的鳥,一會兒指著草從裡的貓。
不知是家貓還是野貓,橘黃色的毛皮倒是渲軟鋥亮,很顯然昨晚它偷懶了,沒有去捉老鼠。
隻是額頭上的一撮毛被打濕了,李學武懷疑它是想抓魚吃。
見著小屁孩兒嘰嘰喳喳地指著它,大橘謹慎地瞅了她一眼,噌地鑽進了樹叢裡消失不見。
李姝站在甬路上愣愣地看著它溜走,回頭對著爸爸問道:“走了”。
“是啊,貓咪著急回家吃飯了”
李學武微笑著問閨女道:“李姝餓不餓啊,如果餓了,咱們也回家吃飯飯了”。
“我好像……”李姝低頭瞅了瞅自己的肚子,疑惑地用小手抓了抓,茫然地抬起頭看向爸爸道:“好像餓了,額……好像沒餓”。
“小肚肚沒告訴你它餓了嗎?”
李學武走到閨女麵前指了指她的肚子道:“當它咕嚕嚕叫的時候,就是在告訴你它餓了,要吃飯飯了”。
“啊?那沒餓——”
李姝微微搖了搖頭,隨即笑了起來,撒開腿向前跑去,好像剛剛解決了一個多麼大的難題似的。
這樣的溝通和學習過程李學武將陪伴她半生,用自己的後半生把所學、所感、所悟教給女兒的前半生。
“咯咯咯——魚!”
李姝突然停住了腳步,刹車有點快,甚至晃悠了兩下才站住。
她好奇地看著湖水裡,剛剛好像有條歡快的大魚在跟她賽跑。
這會兒她瞪著那魚,那魚好像也在瞪著她,她走近,那魚也走近。
“是什麼?”
就在李姝將將要湊到湖邊的時候,李學武出現在了她的身邊。
並沒有立即把閨女抱走,責備她靠近危險,而是陪著她一起經曆。
李姝好奇地看著水裡突然出現了爸爸的身影,回過頭眨了眨眼睛,又看了看水,突然地笑了。
“是我——嘿嘿嘿!”
“是影子,照鏡子也會有的影子,它會偷偷地出現在你的身邊”
李學武蹲在湖邊,抱著閨女坐在了膝蓋上,指著湖水裡的父女兩個道:“你做什麼,它就做什麼”。
“呀——!”
李姝凶狠地瞪著大眼睛衝著湖水裡喊了一嗓子,怎麼會有這麼可惡的東西,竟然敢學她!
更可惡的是,她這麼喊了,對方也在凶她,隻是沒有喊出聲罷了。
李學武看著閨女蠻橫的模樣啞然失笑,道:“它就是你的一部分,當有光出現的時候,它就會出現”。
“光?”李姝不解地看著爸爸,問道:“它在哪?”
“無處不在”李學武站起身,把閨女重新放在了甬路上。
他指了指天上的太陽,給閨女解釋道:“白天的光是太陽發出的,晚上的光是燈火發出的”。
李姝順著爸爸的手指往東邊看了看,太陽還沒出來呢,但有霞光一片,紅彤彤,金燦燦,煞是好看。
再轉回頭看了看湖水裡,自己的影子已經退了回去,湖水蕩漾,好像一條大魚在遊蕩。
她試著往前走了走,果然,影子也走了,跑了跑,影子也跑了。
真的如爸爸所說,它就是自己的一部分,隻要有光的地方,就有它。
“咯咯咯——!”
一想到它就是自己的跟屁蟲,連話都不會說,李姝頓時開心了起來。
看著閨女繼續歡快地小跑著,李學武也跟著笑了笑。
每一次接觸世界,感知新事物,她總是從好奇到嘗試,最後是認知。
但這個世界上有很多誘惑和危險恰恰是不能嘗試的,父母存在的意義就是告訴孩子,什麼東西不能碰。
但好的,壞的,甜的,苦的人生百味還需要孩子自己去品嘗和決定。
李學武能給閨女的隻是最基礎的安全保證,並且教會她如何保護自己,如何解決人生中遇到的問題。
岸邊垂柳發新芽,
瀲灩湖光映碧霞。
東風忽驚春又至,
看得李姝笑哈哈。
爺倆兒一早晨五點不到就醒了,李寧哭了一場,急著要吃飯。
李姝昨晚睡的早,早晨醒的也早,母親劉茵睡不著了,聽見主臥的動靜,便跟李學武交換了人質。
由著他哄了閨女出門遛彎兒,家裡娘幾個收拾著,等著秦京茹夫婦上門,應對一早晨的繁忙。
李姝的精神頭很足,尤其是在爸爸身邊的時候,她總有一些小歡樂。
看見有鴨子從水裡探頭探腦地飄過,她也能站在岸邊看上好一會兒。
如果遇見釣魚的老頭兒,那更是自來熟地走到跟前兒看看竹編魚簍。
“妹有——!”
“啥也妹有——!”
明顯帶著混血特征的小姑娘,一嘴的大碴子味兒,站在自己魚簍旁咋呼著,老頭兒有種不好的預感。
而等隨後小孩子的聲音傳來,他就知道他猜中了。
“太早了,魚還沒睡醒呢——”
一樣的配方,一樣的味道,這話昨天早晨他就聽過一遍了。
老頭兒僵硬著脖子轉回頭,看了看站在岸邊笑著的年輕人,有些啞然地問道:“這是你閨女?”
“嗯,大閨女”
李學武走到魚簍旁蹲了下來,護著李姝對老頭說道:“謝謝您昨天送來的魚,實在是太客氣了”。
“那是你應得的”
老頭兒現在想想都覺得可笑,微微搖頭道:“是我著相了”。
說完轉回頭看著李學武說道:“您什麼時候有空,我登門拜師”。
“快得了吧,一句玩笑話而已”
李學武笑著看了看閨女道:“您剛說自己著相了,這又掉坑裡了”。
老頭似是想要看看他的真心,打量了他一眼過後問道:“你還是個領導嘛,這麼年輕?”
“不年輕了,都21了,再等幾年就退休回家抱孫子了”
李學武跟閨女頂了個哞兒,笑著說道:“您老這是光榮退休,含飴弄孫,頤養天年了?”
老頭兒正看著自己的魚漂,聽見他的屁磕兒已經沒有昨天那般驚訝和詫異了。
你聽聽這叫人話嘛,21就說不年輕了,合著自己是老不死的唄!
“咳咳——不算光榮,也不算退休”老頭咳嗽了一聲,語氣帶著些許刻意道:“算是下崗吧”。
“那恭喜您了,擺脫體製桎梏,退卻諸多煩惱,享受自由人生”
李學武給閨女整理了身上的衣服,道:“如果不能為人民服務,那當個被服務的人民也是好的”。
老頭兒這一次真是對他有些刮目相看了,這套歪理邪說是怎麼說的如此有道理,讓人無法反駁的?
“你是搞政工的?還是搞組織建設的?”他打量著李學武說道:“昨天早晨聽著,好像都不是啊”。
“搞服務的,給領導服務的”
李學武拍了拍閨女的小腿,示意她站起來好好玩,嘴上則是回了老頭兒的話:“端茶倒水,送書遞報”。
老頭有些無語地瞅了瞅他,問道:“你們這一輩年輕領導乾部都喜歡這麼說話?一個屁仨慌?”
“瞧您說的,如果說話不是一個屁仨慌,還能當乾部?”
李學武笑著給他點了點頭,道:“沒明白這個道理吧,要不怎麼說您下崗了,而不是退休了呢”。
“哦——?”老頭兒好像從李學武的話裡品出了一些意味深長,眯著眼睛打量著他,說道:“沒想到你看著年輕,實際上一點也不老啊”。
當然,老頭兒話裡的年輕就是指年齡,可這個老卻不是年齡的老。
李學武聽出來了,他是在模仿自己的說話風格,沒想到一學就會。
要不怎麼說老奸巨猾呢。
“我可跟您說好了!”
李學武指了指他手裡的魚竿道:“釣魚我是閒扯淡,教您也就教您了,你學去多少都算您的本事”。
“但是——!”他挑了挑眉毛提醒道:“說話辦事這一項您要真學了去,就得給我交學費了”。
“嘿——你還彆說!”
老頭兒轉過身看著他說道:“活到老學到老,彆看我虛長你幾歲,但要說學習,我可是認真的”。
“得了!您甭學了,已經夠出師的了!小心學多了找不到回頭路!”
李學武瞧見對方這幅死皮不要臉的樣兒已經有了自己當年三分功力,抱起地上摳螞蟻的閨女道:“等什麼時候有時間了,家裡去談談學費的事,這件事不能省了”。
“就說了這麼兩句,敢跟我要學費了?”老頭好笑道:“那豈不是連賣菜的都要給你交學費了?”
“賣菜的當然不用,因為人家有工作,不用學這個”
李學武嘴裡從來不吃虧,抱著閨女往台階上走,還不忘回頭叮囑道:“學費是學費,日後若惹出禍來,莫要把我說出去才是!”
“咳咳——”
老頭兒已經很有心理準備了,萬萬沒想到自己的不要臉程度還是比不上對方萬分之一。
果然,年輕人都不講武德。
——
“你爸給山上托國棟捎回來的,雅芳一份小寧一份,都不虧著”。
劉茵叨咕著端上來一盆雞湯,看著顧寧有些皺眉頭,便勸道:“知道你不愛喝,也就這一隻母雞了”。
“沒有,就是有點多了,怕吃不完”顧寧也怕傷了婆婆的心,更怕她誤會便解釋一句,看了李學武一眼後挨著椅子坐了。
李學武則是把李姝放在了餐椅裡,低頭聞了聞雞湯,挑眉讚歎道:“嗯,味道還真挺好”。
他看向顧寧點點頭說道:“咱爸的一片心意,要是覺得吃不下我幫你分擔點,我最近也需要補一補了”。
“去——就這麼一隻雞!”
劉茵從廚房裡出來,笑著拍了他一下,道:“小寧我看了,奶水足著呢,媽不是那種胡攪蠻纏不講理的人,不逼著你喝這個、喝那個的”。
她勸著顧寧道:“你剛出月子,又是照顧孩子、又是重新適應工作的,晚上還睡不好,身體彆虧著”。
“聽見了嗎?不是補奶水的”
李學武坐下後對著顧寧笑了笑,說道:“是給你補身子的,媽是怕你累著了,要是補奶水的,這裡也不是那個中藥配料了”。
“知道了,謝謝媽”顧寧抿了抿嘴唇,先是瞪了李學武一眼,隨後微笑著給婆婆說道:“也謝謝爸”。
“客氣什麼,一家人不都是應該的嘛——”劉茵見兒媳婦理解了,打趣道:“你要說吃的好,你爸指不定心裡怎麼樂呢,給你們他不心疼”。
“我爸在山上,說不定心裡怎麼惦記著家裡的三個大孫呢”。
李學武接了秦京茹遞過來的饅頭,給母親說道:“天兒一天比一天暖和了,您要是想上山看我爸就跟我說,我讓國棟來接您”。
“嗨,現在誰還想他啊——”
劉茵笑著在圍裙上擦了擦手,低頭看了一眼沙發上繈褓裡的李寧道:“我現在就想我孫子,誰都不想”。
“得,我算看出來了,有了媳婦兒以後我在家裡的地位-1,有了兒子以後我在家裡的地位又-1”
李學武示意了韓建昆問道:“瞧見了嗎?你現在還想要孩子嗎?”
“嘿嘿——”韓建昆抿嘴笑了笑,目光瞅了坐下的秦京茹一眼,被媳婦兒瞪了,低下頭又繼續吃了。
“看你說的,誰不喜歡孩子”
劉茵怕秦京茹兩口子多心,便嗔道:“有了孩子小家庭才算是圓滿呢,我和你爸要你們的時候咋沒想這麼多,還家庭地位呢”。
她挨著李姝坐了,收拾了小飯桌上的飯粒道:“你爸有四個孩子還是一家之主呢,你就成墊底兒的了?”
“現在可跟以前不一樣了”
李學武挑了挑眉毛道:“以前我爸賺錢養家,您照顧全家,分工明確,現在我能賺錢,小寧可也能賺錢,我敢說自己是一家之主?”
“我是、我是!我是主!”
李姝坐在一旁聽著爸爸和奶奶說的迷糊,她也不知道啥叫一家之主,但並不妨礙她爭這個。
就算不爭這個,也得搶說話的權利,可以不讓她吃飯,但絕對不能不讓她說話,人越多越是如此。
她舉著小飯勺喊道:“我是家家主——!”
“我看你是一隻小胖豬!”
李學武笑著點了點閨女的臉蛋兒道:“你要是再胖下去,人家就要管你叫小胖丫了”。
“就這麼吃還能瘦的了?”
劉茵見顧寧吃了雞肉,也喝了雞湯,便笑著誇了李姝道:“能吃能跑,活蹦亂跳,能說能嘮,誰有我大孫女靈啊”。
得了奶奶的誇,李姝的小脖子昂起,炫耀地看了桌上的眾人。
顧寧看了李學武一眼,想著他剛剛說的話,心裡也不知道是個啥滋味,是尊重,還是理解。
尤其是早晨這會兒,她麵對婆婆的好意實在是有些負擔,夫妻之間的默契讓李學武主動參與了進來。
兩三句話將話說開了,也得到了婆婆的解釋,她麵對這份好意也有了心理慰藉。
家庭關係其實不比單位裡的人際關係簡單多少,尤其是婆媳。
顧寧覺得婆婆是好的,但畢竟相處時日尚短,她又不是一個主動討好婆婆,或者能說善道的人。
不比大嫂趙雅芳,其實公公婆婆選擇大哥大嫂養老,也有相中對方性格的緣故。
許是跟李學武和她,跟李學才和姬毓秀,是不如跟著大哥大嫂相處的自在和鬆弛的。
至少從婆婆對待自己的態度上能看得出一些謹慎和小心。
倒不是說婆婆顧忌自己的出身,或者說偏愛李學武的出息和能耐,而是對性格有所缺陷的自己的一種關愛和照顧。
跟李家人相處得當,有一多半應該歸功於李學武的主動和幫助。
今天早晨有感於婆婆的在意,或者說在照顧她的同時又有些小心,這份小心如果不注意,就會變成委屈。
如果叫婆婆在這裡受了委屈,她怕是不好跟彆人解釋,更不能原諒了自己。
還是李學武巧妙地把話說透亮了,隻是從調侃自己的家庭地位降低開始,轉而提到了現在年輕夫妻生活中的男女地位關係。
沒有什麼一家之主,有的隻是地位相等,互相尊重,互相關愛罷了。
李學武把自己的地位放低,恰恰讓婆婆和她有了互相理解的基礎。
婆婆也應該是感受到了這一點,由著兒子說出這些話,她便知道跟兒媳婦相處不用過於小心,擔憂委屈了誰。
本著不委屈誰的角度相處,到最後委屈的便是婆婆。
顧寧和李學武都會內疚,更會有壓力,所以還是不要虧欠式的關愛。
秦京茹眼珠子滴溜溜的,聽著李學武說話,聽著李嬸說話,又偷偷觀察著顧寧的表情變化。
她倒不是愛好李家的八卦,隻是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顧寧有婆婆,自己不也有婆婆嘛。
這就叫總結經驗,吸取教訓,不斷進步。
——
懂總結經驗教訓的可不止秦京茹,還有早早便來了軋鋼廠的趙富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