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錯是我們的錯,我們一定要承認,這沒啥說的。”
曹副主任點頭道:“我們的管理工作出現了漏洞,應該向衛三團誠懇地道歉。”
他看向李學武攤攤手苦笑道:“殺人不過頭點地,總得給我們一個道歉的機會吧?您說是不是?”
“如果道歉就能解決所有問題的話,我的願望是世界和平。”
李學武說漂亮話的時候能把人誇出花來,他要說堵心口的話一杆子能把人肺管子戳炸了。
這會兒一句話頂的曹副主任差點把自己舌頭咬了,沒想過紅星廠的乾部這麼牛,一點麵子都不給啊。
當然了,他臉色再難看也不會在這發火,畢竟穀維潔坐在這還沒說話呢,他又是上趕著來的。
他的級彆也不低,不然都是同學的情況下,穀維潔又怎麼會稱呼他的職務。
說關係一般也可能有這方麵的因素,但關鍵的還是給李學武提醒呢。
曹副主任在京城也不是沒有關係,不然也不能把電話打去衛戍。
可就是沒想到衛戍的電話石沉大海,再去找關係人家不接電話了。
知道是踢到了鐵板上,也是自己單位做的事太下作,太缺德了。
所以他的態度很明確,該道歉道歉,該賠禮賠禮,不過就像他說的那樣,殺人不過頭點地,人他得領回去,人領不回去,他也甭想回去。
都是在單位做管理的,既然代表單位來了,就算是求爺爺告奶奶,也得先把人整回去再說。
關人的是啥地方,多待一宿都是麻煩,甚至要遭大罪了。
他的關係還真是不白找,人家給他指了一條明路,就是來紅星廠找李學武,因為這李學武是衛三團的副團長,還是第一副政委。
其他的關係人家沒有多說,指條明路是為了解決問題,把底兒都給撂了那便是要謀算李學武,結仇了。
曹副主任連夜給家裡打電話,請單位那邊調查這兩個集裝箱到底是咋回事,就算上門拜碼頭,心裡總也得有個踏實的底兒吧。
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
這一批貨是東方商貿報的關,提貨單也是東方商貿的手續。
東方商貿怎麼就嚇一跳了?
這一家商貿公司不是本地的單位,而是港城五豐行的分支機構,來往貨物都是跟五豐行有關係。
單獨甩下的兩個集裝箱簽收單位沒寫,但調運的手續完全正常,就是京城火車站貨運站。
津沽港那邊著急忙慌地聯係相關的人員,費勁巴力地得到一個消息,說這兩個集裝箱是港城特調。
消息說了,這是紅星廠那邊專門給衛三團協調的一批化肥,是用於農墾區的,早就提過醒,可沒人在意。
現在簍子捅大了,那些犯了錯的乾部被人家給拘了回來,上哪打官司去能打贏啊?
所以兩方麵一合計,這事還得來紅星廠找這個叫李學武的乾部。
既然找到了關鍵人物,總得摸清人家的跟腳啊,所以又找京城的關係打聽這個李學武什麼來曆。
好家夥,一打聽又嚇一跳。
都說京城群英薈萃,人傑地靈,年紀輕輕便有大能力者不知凡幾。
眼巴前要找的這一位便是青年乾部中的佼佼者,履曆極為豐富,關係極為複雜,輕易不敢施壓逼迫。
帶著一胸口鍕功章回來的,又在工安單位打響了名號,隨後又連續得了勞動模範勳章和先進個人勳章。
這個沒法來硬的,人家胸口彆著的勳章比啥都硬,打不透,壓不倒。
重要的是,這李學武在紅星廠裡算是頂厲害的人物,又是在衛三團任職,身後編織的關係網老大一片。
聽見他來京城是有好一幫朋友來電話約他吃飯的,可一聽他打聽李學武這個人,便都謹慎地提醒他彆惹那個年輕人,不好惹,有人栽了。
這還是好朋友提的醒,托人打聽那些一說是李學武的名字,扭臉就走,半個字都不敢多說。
追著問?人家就給你比劃一個巴掌,告訴你兩個數字。
兩年,小五百個。
兩年好理解,大概是這年輕人回來參加工作兩年,小五百個是啥意思?
人家說了,你自己去西郊靶場問問,這兩年有多少挨槍子的是那位李二疤瘌送過去的。
好麼,曹副主任這才明白過來,這些人避之不及、聽之色變的名字原來是個殺神啊。
他一聽這戰績腦門上也見汗了,彆特麼單位帶走那些也被打靶了吧?
也正是因為聽說了李學武的戰績,這些人在找到穀維潔的時候說話的態度和語氣十分的客氣。
知道穀維潔是紅星廠的領導,還是排名靠前的,所以想著隱隱地壓李學武一下,好方便說話。
畢竟他的級彆也不低,總不能真跟李學武低聲下氣地求人吧。
可萬萬沒想到,找到穀維潔的辦公室,卻被對方帶著來了這邊。
不是廠領導嘛,找一個副處長不能打個電話叫過來嗎?
現在穀維潔帶著他們來見李學武,那到底誰才是領導啊!
其實穀維潔做的沒毛病,她犯不上因為曹副主任得罪了李學武。
這件事說到頭還是津沽港那邊
出了錯,惹的是衛三團,跟紅星廠沒啥關係,她找李學武說話不可能用職務和級彆壓人。
要牽線搭橋可以,甚至顧忌同學情誼陪著一起來也可以,但再其他絕對是不能做的了。
且看他們進來後李學武講話的態度就知道,他代表的是衛三團。
李學武說開槍崩人曹副主任不敢不信,這殺神的戰績又不是吹出來的,殺了多少早有人記得。
這京城不是他的地盤,所以低一頭沒什麼,李學武訓斥他兩句也沒什麼,隻要事情過得去。
“衛三團齊耀武團長是啥意思,氣歸氣,事情總得解決了。”
穀維潔知道這個時候自己得說話了,不然不鬨僵了嘛。
她語氣和緩地說道:“既然曹副主任來了,態度你也看見了,事情怎麼解決大家坐下來好好談談。”
“齊團估計這個時候上山了,沒法談,人就關著吧。”
李學武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上麵來消息,今年衛三團的墾區將作為示範區來建設,**要來視察。”
“他最擔心有違農時,耽誤了墾區的種植,凡事親力親為,你們的人也真是膽大妄為,誰的貨都敢搶。”
“是是是,我們是錯了。”
曹副主任點頭道:“認打認罰,隻要衛三團說句話,我們一定照辦,怎麼處理都行,但人……”
他苦著臉講道:“畢竟我們單位有任務在,這件事不儘快解決,恐怕要造成不可估量的影響。”
“大家都有任務,為了你們的任務就能犧牲我們的任務?”
李學武皺眉看著他說道:“要是這麼說,這道理還是彆講了。”
他放下手裡的茶杯道:“你們要是來找打架的,我奉勸您一句,衛三團的人可不是嚇唬就能怕的。”
“沒有沒有,這話說哪去了!”
曹副主任趕緊解釋道:“我是說啊,彆讓這件事發酵開來,大家都是為了組織工作,互相幫助嘛。”
李學武看了他一眼,緩了好一會兒這才說道:“既然你把穀副主任請來了,我也不跟你打馬虎眼。”
“我是在衛三團任職,但我不能吃裡扒外,幫著外人說話。”
他手掌輕輕拍了拍沙發扶手道:“有什麼話儘可以跟我說,我能理解的,一定轉告齊團,你們大老遠的來了,不能啥話都沒說就走了。”
“額……”
曹副主任看了看李學武,又看了看穀維潔,這話怎麼特麼接啊。
李學武話裡的意思他聽懂了,無非就是:你們有多少誠意可以跟我說,我要是覺得可行,那這件事就由我來跟齊耀武說。
意思就是齊耀武那邊絕對是見不著的,李學武也不可能坐這個蠟去給他們往衛三團講情接人的。
兩邊都沒什麼感情和瓜葛,那就甭來什麼虛的了,道歉沒必要,做錯事的那些人估計都快把對不起刻在心裡、雕在嘴上了。
隻要他們現在還能說話的話,說的最多的一句話絕對是對不起。
現在進入到了談錢不傷感情的環節,因為沒得感情可談。
作為中間人的李學武跟他談,倒是給兩邊都有了餘地。
當然了,李學武在談話前也擺明了車馬,他絕對是要站在衛三團的立場來跟他們談的,彆講虛的。
穀維潔早在李學武兩次點到她名字的時候就知道李學武要乾啥了。
這會兒涉及到了紅星廠的利益,那屁股自然是坐在李學武這邊。
她輕輕咳嗽了一聲,主動開口向曹副主任問道:“我記得這兩個集裝箱是走紅星廠和津門水產的運輸線啊,又怎麼會出現借調的問題呢?”
得!又來一位!
曹副主任聽見她如此說,心裡咯噔一下,看向穀維潔的目光裡也逐漸帶上了苦澀,自己這算不算自投羅網?
一個衛三團都夠麻煩的了,現在又把紅星廠的運輸線扯進來,這要出多少血才能解決啊。
不過穀維潔這一句話也不算是趁火打劫,倒是給了他解決這件事的思路,那便是紅星廠的這條線。
——
五月一日這天,全廠放假。
當然了,這裡所說的全廠不包括特殊車間和備崗的值班人員。
不過生產車間停了,鍋爐車間隻是不熄火罷了,沒有往常那般辛苦。
而且今天下午廠露天體育場還有節目表演,實際上廠裡的人更多了。
也是借著今天人多,紅星廠正式公布了幾條消息,都是跟廠職工息息相關的內容。
第一條消息最為震撼,那便是紅星廠正式確定了集團化工業目標和組織機構部門組成。
跟先前漏出來的小道消息大概能對得上,廠集團十五個副局級直屬部門,十三個副局級或正處級二級分支機構,多個三級分支機構。
集團的十五個直屬部門有:綜合管理部、戰略規劃部、技術發展部、質量安全環保部、工程管理部、業務管理部、人事勞資部、財務控製部、營銷管理部、國際事業部、生產管理部、調度運輸部、組織工作部、企業宣傳部以及工人聯合會組織。
跟現有的分組結構不同,集團機關因為工作需要,再一次實施分級分區域管理,弱化了副主任的權限。
十三個二級
分支機構分為集團直屬、專業廠、子公司和參股公司。
集團直屬機構有:紅星鋼鐵集團建築分公司、紅星鋼鐵集團醫療管理局、紅星鋼鐵集團文藝出版社、紅星鋼鐵集團勞務服務分公司以及紅星鋼鐵集團教育管理局。
專業廠機構有:鋼城煉鋼廠、營城造船廠、紅星軋鋼廠以及科技研究所。
子公司機構有:紅星汽車製造廠、津門貿易管理中心(國際事業部、國際汽車總經銷)。
參股公司機構有:聯合三產分公司、聯合工業分公司。
較為重要的三級分支機構有:紅星鋼鐵集團保衛總隊、紅星鋼鐵集團消防總隊、紅星鋼鐵集團京城醫院、紅星鋼鐵集團文工團等等。
集團化結構的確定正式代表了紅星廠三年計劃和五年規劃提上了日程,明確了總體戰略發展目標。
廠乾部職工都明確了自己未來將要奮鬥和發展的方向,更確定了為之努力和前進的目標。
誰以後該去哪上班,該進步到哪個職位,大家心裡都有譜了。
這一份文件的公布,徹底穩定了全廠乾部職工的心,大家終於不用提心吊膽地想著以後去哪的問題了。
現在唯一要擔心的便是該怎麼去的問題了,隻有自己努力,未來三年的積極表現,贏得心目中的位置。
尤其是乾部,想要留在京城,那必然是要進集團的,或者去三產工業,否則重工業生產全都搬去了鋼城,上哪找工作去。
不過大家心裡算計著自己,也算計著上麵的領導。
十五個部門,去掉一個工人聯合會單列單管,其他十四個最多一個集團副職管兩個,那還差兩個領導呢。
尤其是集團化目標實現的時候,絕對會有集團副職領導調任,到時候至少會有三個新的副職產生。
再一個,二級分支機構裡麵是有副局級單位的,負責人掛集團副職的可能性會很大,到時候廠領導班子人數絕對會增加。
僅僅是從廠裡公布的集團化目標文件大家就能猜出三年後發生什麼。
其實倒也不難,隻是中層管理乾部心慌了,不知道該如何押注了。
這玩意全靠賭啊,誰知道哪個領導會調走,哪個領導能留下啊。
現在能知道的就是董文學不會走,因為他雖然是副主任,可在紅星廠的路還沒走完呢。
再一個便是李懷德不會走,因為蛋糕做好了,他不吃個飽怎麼可能心甘情願地走,這不是給他人做嫁衣了嘛。
最後一個便是廠工人聯合會主蓆熊本成不會走,因為他都要退休了,怎麼走?誰接收這麼一位病倒兒啊。
除了這三位,其他所有廠領導都有可能被調離,你說押寶誰?
這就是老李收人心的策略,一杆子陽謀打在了所有廠領導的腰上。
董文學遠在鋼城,熊本成行將就木,你說廠裡的乾部押寶誰?
他這一招叫不戰而屈人之兵,屬實又刁鑽又凶狠,打亂了其他廠裡的所有布局,屬於掀翻桌子的那種。
第二條消息的影響裡不比第一條弱多少,廠裡公布了亮馬河生態工業區的建設規劃,包括工人新村布局。
所有翹首以盼想要分房子那些廠職工這回算是聽著準信了。
廠裡要建多少樓房,多少平米,多少單元和房屋,全在文件上了。
而服務於工人新村、三產工業以及科級研究所的部門和設施也確定了下來,包括學校、商場、儲蓄所等。
最讓廠職工憂心的便是公布的方案中有兼並周圍工廠的內容,包括那些工廠的設備、土地和工人。
要把這些工廠的資源進行整合,形成三產工業補充,這些工廠的工人也將以借調的形式合並進廠。
安置的方向也公布了出來,服務人員經過考試會安置在服務崗位上,生產人員分流一部分到軋鋼廠,實施三班+一班的倒班生產模式,其他生產人員則是調配到三產工業去。
乾部將經過考試合格後安置到軋鋼廠各個副職崗位上接受鍛煉和學習,或者安置去鋼城以及新建三產工業。
這裡不得不說李學武留的一個後門,那就是鋼城的幾個工廠陸續要建成,工人有了,管理乾部可還缺著呢。
當初跟劉向前怎麼談的?
乾部的關係是在市裡吧?
可以,但這些乾部的人不在市裡啊,放在京城準叫市裡掏走了。
現在李學武搞出來的動作就是把表現優秀的乾部委派去鋼城,充任到
新建工廠和現有的乾部隊伍中。
新建工廠和部門的乾部調任廠裡已經在做了,包括機關內的乾部逐漸要下放到各新建廠。
這幾百名乾部經過篩選和考察過後,正好填充這個窟窿。
站在紅星廠的角度考慮這是好事,因為生產規模急速擴張所帶來的管理隱患一下子就被消除掉了。
但是站在廠乾部的角度考慮這就不太好了,外來的乾部雖然算掛職,可畢竟占了一個職位,搶了他們的進步目標。
再有一個,文件上可寫了,這些人很有一部分會留下來,三年後轉入紅星廠的乾部序列中來。
所以現在的競爭也代表了以後的競爭,從文件發出來,競爭就已經開始了。
廠乾部有競爭壓力,廠職工就
沒有了嗎?
怎麼可能,將近六萬人的工人隊伍在一年內合並進來,這得占去多少福利待遇和發展機遇。
再一個,這些工人也是有一份人會在三年後轉入軋鋼廠的管理序列中來,成為紅星廠的正式工人。
而因為新的兩座軋鋼廠要建成,他們不得不麵臨一個選擇。
那就是跟著軋鋼廠走,去鋼城,還是留在京城調去市裡的軋鋼廠。
兩個選擇各有優缺點,都是軋鋼廠,都是老本行,一個福利待遇好,但要遠離家鄉,一個福利待遇未知,卻可以留在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