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總,您的嘴怎麼了?”
前台小王見領導送了大領導離開後回來,嘴唇微微紅腫,便關心地問了一句。
張鬆英走到前台,借著鏡子照了照,好笑地說道:“沒事,讓狗咬了。”
“咯咯——您真會開玩笑。”
小王捂著嘴偷笑,道:“還沒聽說有人被狗咬了嘴的呢。”
一同值班的小劉在吧台下麵踢了她一下,這傻孩子,啥話都說呢!
“晚上法商要在這邊舉辦宴會,注意點接待禮儀啊——”
張鬆英並未在意小王的話,交代了一句便往辦公室去了。
小劉則是等領導走了,這才低聲說了小王幾句。
小王又不服氣,嘀咕道:“我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
“那明明就是被啃……”
“虛——!”
小劉氣得都直想掐她,低聲提醒道:“就你這麼說話,早晚調後勤去!”
“什麼叫豬肉,豬跑啊,拿誰當豬呢——”
“本來就是嘛……”
小王瞅了大廳走廊方向一眼,抿著嘴角嘀咕道:“是她自己說被狗咬了的。”
“她說是開玩笑,你說就是沒禮貌。”
小劉瞪了她一眼,道:“以後上班就說工作的話,少說其他事。”
“張總為人和氣,等韓總來了,再這麼口無遮攔,有你好受的。”
“韓總怎麼……我知道了。”
小王扯了扯嘴角,剛想說什麼,又憋了回去。
這國際飯店創建之初有兩位從紅星廠調來的領導。
一位是現在的常務副總張鬆英,另一位則是總經理韓雅婷。
現在還有一位掛職的副總,外事部的周乾城。
周副總隻負責對外業務,所以很少能見到人。
韓總經理生孩子,正在休產假。
五月五日生產,四十天產假,今天都六月三號了,可不就快來上班了嘛。
說起韓總,服務員大多都見過,雖然隻在懷孕的時候上了一段時間的班。
可都知道她是從保衛科科長的位置上調過來的。
保衛科是什麼地方,沒有點手段能坐在那個位置?
再一個,好多人都說,韓總是李副主任提拔上來的。
這有關係、有能力、有手段,哪個不怕。
“現在有三位經理了,是不是還要來幾個?”
小王因為長得好,被安排在了前台工作。
不過管人事的乾部沒打聽清楚這孩子的嘴,長得好不一定適合乾前台。
“你當咱們這是啥地方?還來幾個?”
小劉長得也好,來得也早,業務上就比小王強多了。
至少她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六國飯店剛剛改名國際飯店正式營業的時候,隻給定了個科級。”
她瞥了一眼小王問道:“知道意味著什麼不?”
“除非能提副處級,否則咱們這最多也就兩個副職。”
“不是說要提級了嘛——”
小王眨了眨眼睛,道:“廠裡都提級了,咱們這不也雞犬升天?”
“雞犬……?”
小劉有些無語了,沉默了好一會兒,她才歎氣道:“王露啊,有的時候成語不能亂用啊——”
“誰是雞,誰是犬啊,還升天?”
她轉過頭,語重心長地說道:“給你舅說說,還是主動申請調後勤吧。”
“我不的——”
小王有些倔強地撇了撇嘴角,道:“成語怎麼了,我是正經的初中畢業。”
“這跟讀到幾年級畢業沒啥關係”小劉哭笑不得地說道:“你在這怕是早晚要惹麻煩。”
“沒關係,你是我的帶教老師,我多跟你學習就是了。”
小王昂了昂脖子,道:“我是真挺喜歡這個崗位的,啥都能遇到,啥都能知道。”
她目光掃視著大廳,嘴裡念念有詞地說道:“那天晚上我還看見李主任了呢。”
“王露,王姐,咱商量個事。”
小劉聽這姑奶奶越說越沒譜,滿臉認真地看著她說道:“說我是你的帶教老師,實際上咱們是同事關係,沒有師徒之分。”
“所以這老師的稱呼以後千萬彆說了,我也不求你以後感謝和報答我,我隻希望咱們以後以普通同事的身份交往……”
“那怎麼能行——”
小王有些偏執地說道:“我舅都說了,在單位就得跟領導和同事處好關係,不然怎麼拉幫結夥……”
“嘶——王露——!”
小劉一把按住了她的手,張了張嘴,問道:“你舅舅說的是不是團結共進啊?”
“額……差不多,差不多。”
王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道:“拉幫結夥有點不好聽了哈。”
“王露啊——你舅舅也不容易,對吧。”
小劉苦笑著說道:“在技術處蹉跎了那麼多年,現在剛剛升了總工……”
——
“真的——?!”
夏中全收到消息後,差點一蹦三尺高,把麵前的桌子掀翻了。
“真的是數控加工中心?”
他手裡死死地掐著電話,緊緊地貼著耳朵,這麼大聲他都怕聽錯了。
“好!好好!我知道了!”
哐——
撂下電話,他小跑著出了辦公室,給對麵聽見聲音跑出來的辦公室主任命令道:“把機電工程和金屬機加工相關的工程師召集起來,我要開會,快點!”
“回來——!”
好像想起什麼了似的,在辦公室主任剛跑出去兩步的時候,他又喊了一嗓子。
這會兒也不等辦公室主任回來,他自己追了上去,又安排道:“把航空工程有關的工程師也召集起來。”
說完一推辦公室主任,讓他趕緊去安排。
如果不是腿腳趕不上電話的速度,他都想自己跑步通知了。
現在的夏中全,真有種地上擱不下他的感覺,走走就想跑。
時不待我,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啊。
電話是李學武的秘書彭曉力打來的,通知他準備項目研究會議。
在電話裡,彭曉力說的不是很明白,隻是把手裡材料項目名稱說給了他。
這足以讓夏中全激動了,這件事彆人可能不清楚,但他是聽李學武說過的。
早在李學武從鋼城回來後,就找到他了解了一下數控車床和加工中心的情況。
如果沒有羊城之行,恐怕李學武問到他了,他也說不清楚。
國內對國外的先進技術了解甚少,尤其是這兩年對技術的封鎖。
那次在羊城的招待所,李學武談起日本正在舉行的工業展覽會,特彆提到了數控車床。
幾人聊了聊數控車床和普通車床加工的對比。
當時李學武就給他說過,未來機加工行業一定是數控車床的天下。
所以,要求紅星廠技術研究部門,一定要有這方麵的準備。
在展銷會上,夏中全就特彆關心了這種技術,跟外商的技術工程師也在了解。
回來後,又查閱了一些資料,可惜內地的資料不是很全。
直到對外貿易項目正式開展,在鋼城和營城指導設備安裝期間,他跟意大利和日本的工程師接觸了,才詳細的了解了這門技術。
高精度,廣泛的適應性,特彆適用於航空、航天、汽車、模具等領域的精密零件。
這麼說吧,如果有了數控加工中心,紅星廠的汽車工業能直接抬升一個台階。
普通車床加工的零件如何都比不上數控車床加工出來的精度高。
你可以說有巨匠能夠完成數控車床都完成不了的精度。
但是,巨匠能有幾個?
紅星廠要搞工業生產,可不是造火箭,一根就夠了,這是要成批次生產的。
他是越了解這玩意兒,越覺得心喜,越覺得無力。
李學武讓他準備,是想要給紅星廠也安排這種先進的技術。
可是,怎麼可能呢?
這種技術在國外也是國器一樣的存在,輕易不可能出口的。
內地的加工技術還主要是靠普通車床,根本不敢想數控車床。
可現在夢想突然照進現實了,李學武竟然讓他的秘書送回來一份數控加工中心的材料,讓他確定可行性。
這是什麼意思?
李學武說話你隻需要把耳朵捂上就行了,一個標點符號都彆信。
但是,李學武辦事你完全可以放心大膽地跟著乾。
沒有準兒的事他絕對不會這麼興師動眾的。
不求太多,哪怕是搞回來一套這樣的裝備呢,夏中全都有信心把技術吃下來。
華清等幾所高校來“勞動”的教授們都快閒出屁了。
研究所裡的項目完全不能滿足他們的科研要求,因為這是紅星廠的研究所。
就像物理工程研究所,有人申報核技術研究,李學武上哪給他們搞研究材料去。
最近研究所的教授級研究人員越來越多了,大學習活動進行到現在,很多人都離開了教學和研究的崗位。
李懷德和穀維潔一直都沒有放鬆對科研技術力量的收集和幫助。
這些人安排到紅星廠來勞動,一時可能用不上,但早晚能用得上。
就算他們拖家帶口地來,一年能吃多少米,多少油。
但隻要一個技術,一個項目用到了,那所有人的價值投入都回本了。
李懷德這種人,沒有太絕對的思想觀念,可以說就是個投機主義者。
李學武搞的汽車整備項目讓他看到了十足的利益,也讓他感受到了科技的力量。
所以在紅星廠變革之時,工程技術人員絲毫沒有收到影響。
甚至李學武提出要廣納科學技術研究人員,創建研究所的時候,資金那麼緊張的情況下,老李都咬牙拿錢來支持。
所以,也到了研究所開花結果,喜獲豐收的時候了。
在對外貿易過程中,紅星廠完全不缺技術和科研目光,對外商提出的合作能夠給出科學合理的解決方案。
這在商業談判中給足了支持和信心,讓李學武敢跟對方拍桌子叫板。
人家教你做,和你拿來我就能做,完全是兩碼事。
技術不自信,談判如何自信。
——
“談妥了?”
李學武一回到紅星廠,都沒往保衛樓走,直接來到了主辦公樓三樓。
李懷德正在看文件,見他進了屋,眉毛一挑,大笑出聲:“哈哈哈——”
栗海洋站在茶櫃前給李學武泡茶,心裡感慨,這份默契,全廠僅有一人。
李學武進屋一句話沒說,李懷德已經知道了結果。
“一套輕型直升機生產線,一份數控加工中心的采購合同。”
李學武坐在了李懷德的對麵,並沒有張狂,也沒有得意,很淡然地點點頭,說道:“幸不辱命,兩個都拿下來了。”
“呼——”
李懷德長出一口氣,攥了攥手指,這個時候真想抽一根煙啊。
“真是不容易,真是不容易啊,無論哪一個拿下來,都是咱們廠的重器啊。”
他看向李學武,問道:“你準備把直升機的生產線換成什麼?跟誰換?”
“領導,恐怕換不了了。”
李學武看著李懷德錯愕的表情,認真地解釋道:“日商也很謹慎,堅持直升機的生產線不要錢,但要以補償貿易的形式完成交易。”
“數控加工中心也是如此,要控製在對外貿易生產上。”
“這是什麼意思?”
李懷德皺眉問道:“怎麼用還得聽他們的?談下來的方案還帶了尾巴?”
“魚和熊掌不可兼得,兼得的後果就是魚和熊掌都帶刺。”
李學武解釋道:“這次的談判本身就是壓著日商在談,賭的就是他們著急召回這次的當事人桃穀繪裡香。”
“在尺度把握上,我有明顯的感覺,對方的底線應該差不多了。”
“可是——”
李懷德皺著眉頭站起身,踱步兩圈,這才問道:“生產線拉回來怎麼辦?”
他走到辦公桌的側麵,手扶著文件堆,看著李學武問道:“咱們自己生產?”
“恐怕隻能如此了——”
李學武無奈地點點頭,說道:“日商要代理這款直升機的海外經銷權。”
“目的就是要把這次的談判死死地扣在商業合作的範圍內。”
他看著李懷德,微微搖頭道:“我是沒有辦法再往下壓了,怕壓狠了崩盤。”
“這條直升機生產線還是十多年前的設備,是後來改造的,屬於替換代的產物。”
“還是舊的?”
李懷德更覺得頭疼了,手插在褲兜裡轉了轉,問道:“可以保證生產嗎?”
“對方說能,而且幫助咱們把產品升級成最新的型號生產能力。”
李學武挪了挪椅子,看向李懷德解釋道:“生產線而已,沒辦法說新舊。”
“生產線也是技術的體現,以咱們廠的技術儲備,完全拿不出來的。”
他攤了攤手,道:“就算是701工程,也沒聽說實現生產呢。”
“可是——咱們要造飛機?”
李懷德真的有些迷糊了,軋鋼企業,搞特麼汽車生產都讓係統內的兄弟單位掉眼珠子了,現在要是搞特麼飛機生產……
那人家還不得說他李懷德就會吹牛嗶啊!
造汽車和造飛機完全是兩碼事啊,在李懷德的計劃中,這飛機生產線完全是李學武的備選方案,就算拿回來也要跟工業部換其他工廠的。
要什麼飛機生產線啊,要個廠子不好嘛。
現在老李真是頭大了,造汽車他敢吹,畢竟這玩意兒很多工廠都試過。
紅星廠真把汽車生產線搞起來了,他在江湖上的地位確實嘎嘎牛了。
可他這會兒要跟上麵彙報,紅星廠要造飛機了,你說上麵的領導得怎麼看他。
你彆叫李懷德了,你李飛機吧。
這地上都擱不下你了,還要上天啊!
“真能造的出來嗎?”
李懷德沒有什麼信心,所以看著李學武,問出來的語氣也是虛的。
李學武從包裡掏出一張照片來,放在了文件堆上指給他看。
“輕型直升機,能坐四個人,轎車車廂的結構,整體相對簡單。”
他給李懷德解釋道:“所有零部件國內都能實現生產,發動機可以跟701工程的步子走,找331廠采購。”
331廠就是株洲發動機廠,始建於1951年,是最早成立的六大航空企業之一。
“嗯,黎明廠也行,開元同誌跟我說了。”
隨著李學武把這種飛機的情況和技術特定講明白了,李懷德也漸漸地接受他將要叫李飛機的事實了。
已經開始為這款飛機的生產考慮了。
“隻能出口嗎?不能內銷?”
李懷德還是考慮的很全麵的,他拿著照片看了看,問道:“能供應給部隊吧?”
“訓練、郵政、警用、巡邏、農業、醫療、救援等等。”
李學武介紹道:“六二年我在南邊的時候,就聽說繳獲了這玩意兒。”
“它是最早的商用航天器,四十年代就開始生產了,醜國佬在朝/戰的時候就用了,主要是通訊、偵查和救援。”
“我決定跟他們要飛機的時候,就考慮到了他們隻能給這種。”
李學武喝了一口熱茶,道:“沒辦法,先進的技術不可能給咱們的。”
“這玩意兒好賣嗎?安全嗎?”
李懷德拿著照片相中著,抽空瞅了李學武一眼,問道:“不會生產了賣不出去吧?”
“雖然是輕型直升機,但很適合咱們廠生產,因為它的技術要求沒那麼高。”
李學武解釋道:“國外的商用售價是5萬美元一架,折合咱們十六萬左右。”
“這麼……”
李懷德剛想說這麼貴,後來又一想,這是飛機啊,飛機不貴什麼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