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辦的事不好做吧?嗬嗬嗬——”
徐斯年見李學武回來,笑著打趣道:“你以前怎麼說我來著?”
“這算不算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啊?”
“我看算幸災樂禍才對——”
李學武瞅了他一眼,道:“就因為你以前的工作沒做好,我們現在才是要受累。”
“嘿嘿嘿——!”
徐斯年好氣又好笑地說道:“你可真是臭無賴啊,什麼鍋都能甩我身上來!”
他示意了對麵的主辦公樓說道:“我都調走多長時間了,你也不怕抻著胳膊。”
“不怨你怨誰?敢鬨事的那些個,哪個不是你帶進來的?”
李學武坐在了椅子上,端起茶杯看著辦公桌對麵的徐斯年抱怨道:“要沒有你慣著他們,能有今天這脾氣?”
“那你這話可是說錯了,在我負責辦公室的那段時間,可沒有這樣的刺頭。”
徐斯年堅決不接這個鍋,玩味地看著李學武說道:“要怪你隻能去怪領導了,要是沒有領導給撐腰,這些人也不敢來勁。”
“哦?是嘛,我還真不知道——”
李學武故作茫然地看著他問道:“那是哪個領導給他們撐腰的呢?”
“你可真是——”
徐斯年頗為無語地看著李學武,道:“我這是給你出謀劃策呢,你倒是挖坑給我跳!”
“看你這話說的,咱們是朋友,我還能坑你啊?”
李學武放下茶杯,故作認真地保證道:“你說,沒關係,我絕對不會說出去的。”
“嗬嗬嗬,我忘了——”
徐斯年才不會信他這個呢,吃虧上當有一次兩次三次還不夠?
這玩意兒又不是飯,吃那麼多乾什麼。
所以李學武挖坑,他是看也不會看的,信也不會信的,對無賴最好的辦法就是跟對方一樣無賴。
“閒蛋就不扯了,這一次回來除了要向廠領導彙報工作,我最大的任務就是來見你。”
徐斯年看著李學武說道:“造船廠發展的步子太快了,我的壓力很大,很希望能從你這裡得到一些支持。”
“幫我把把脈,不然我這心裡老是不太踏實。”
“你有什麼不踏實的?”
李學武打量著表情突然困頓的徐斯年說道:“專業的事交給專業的人,你是營城造船廠的掌舵人。”
“你要是迷茫了,不踏實了,如何讓領導放心,讓船廠的職工專心啊。”
“話是這麼說啊,但實際的……”
徐斯年嘴裡遲疑著,頓了頓才看向李學武,認真地問道:“你覺得現在廠裡……不,就說造船廠,這種發展速度健康嗎?”
“什麼意思,你受啥刺激了?”
李學武瞅了他一眼,問道:“懷疑和自我懷疑,是一個人最不自信的表現,這種表現可不應該出現在乾部身上啊。”
“說不好聽點,就算是做錯了,你也得自信的,挺直了腰板去做檢討。”
“嗬嗬嗬,真叫你這麼說,我們就都成了吃乾飯的了!”
徐斯年無奈的笑了笑,說道:“我是覺得這車速太快了,手裡的方向盤有點飄,真膽突了。”
“不要胡思亂想,我跟你說,廠裡的發展速遞就是不健康的。”
李學武這句話一說出來,可把徐斯年弄懵了,我特麼剛剛不是這麼說的嘛,那你跟我整啥曲子呢!
“三年的工作一年乾,十年的工作量三年完成,你說有個健康的嘛?”
他很認真地講道:“但不健康並不意味著廠裡的決策和部署是錯誤的,這一點你必須高度自信!”
“跟著組織走,堅決服從管委會的領導,堅決執行管委會的工作安排,是你在營城造船廠一把手的位置上,必須做到的事。”
“是,這一點我明白,我從未懷疑過廠裡的管理和方針。”
徐斯年見李學武如此說,知道自己剛剛說錯話了,認真講道:“我隻是對目前的發展速度有疑惑,這樣急於求成,會不會給未來的發展和管理造成負擔啊?”
“會,一定會——”
李學武的回答再一次出乎徐斯年的意料,搞的他都開始懷疑自己這保守派是不是太激進了。
“一味地追求通過貿易手段和刺激經濟發展,必然在未來產生一些管理上的難題。”
“但是,怕有難題就不乾工作了嗎?聽龍叫就不過年了?”
他點了點桌子,道:“工業發展,尤其是追趕第二次工業革命的腳步,咱們已經落後太多了!”
“人家都開始準備第三次工業革命了,咱們連第二次還沒有完成,你說應不應該著急?”
“第三次工業革命?“
徐斯年一皺眉頭,疑惑地看著李學武,問道:“我怎麼沒聽說過這個定義,是新下發的指示精神?”
“等下發的時候你再知道就晚了——”
李學武給他講道:“乾部可不能看報紙學習政策和精神,這你比我清楚。”
“我給你提個醒,第二次工業革命的特征是什麼?”
也不等徐斯年思考,更不等他回答,他直接說道:“是電力的廣泛應用、科學技術成果迅速轉化為生產力、同時在多個資本主義國家開展,以及科學知識與生產技術相結合,對不對?”
“你想想,不說其他,隻說咱們廠,你覺得咱們已經全麵完成第二次工業革命了嗎?”
李學武攤開手說道:“其實沒有吧,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還有更多的課要補。”
“那我再問你,你應該知道咱們廠要在奉城收購改組一機廠,建設遼東工業最先進的機加工產業吧?”
他敲了敲桌子,問道:“你知道機加工企業的核心是什麼嗎?”
“機床,數控機床,擁有精確電子控製和管理的加工設備。”
徐斯年點點頭說道:“我聽說了廠裡在奉城和鋼城的動靜後,還真就主動了解了一下,什麼是數控機床。”
“這就說明你是有追求的”李學武笑著點了點他,又繼續講道:“其實在我看來,數控機床就已經算是第三次工業革命了。”
“這麼早?”
徐斯年驚訝地看著李學武說道:“不是才剛剛開始研究和應用的嘛?”
“我給你講,井底之蛙,頭頂隻有碗那麼大的天。”
李學武指了指對方,又指了指自己,道:“不主動了解世界的經濟和工業發展,你我都是井底之蛙。”
“醜國早在十年前、二十年前就已經開始了工業革命。”
看著徐斯年懷疑和茫然的目光,他輕笑著問道:“你不信是吧?我告訴你第三次工業革命的特征你就知道了。”
“在第二次工業革命的基礎上,多技術領域的融合創新,包括空間技術、原子能技術、計算機信息技術等等,這個不用說你知道吧?”
李學武指了指北邊,又指了指東邊,道:”全球性的科技競爭你知不知道?兩級鍕事競賽的本質就是科技競賽。”
“理論與實踐的緊密結合是第三個顯著特征,就是你剛剛提到的數控機床,不就是電子技術與工業生產相結合嘛。”
“第四個顯著的特征是對生活的影響,咱們這你感受不到,但在國外已經造成了資本主義國家的發展不平衡,全世界社會關係發生改變,人們的生活方式更為自主等等。”
“不要覺得第三次工業革命距離咱們還很遠,其實是咱們太落後了,看不到終點和起點,所以才會覺得遙遠。”
李學武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熱茶,給正在思考的徐斯年反應的時間,頓了好一會兒,他才繼續說道:“相比於未來的管理難題,當前緊要的是解決落後的生產力在工業發展中的不平衡,迫切解決進入第三次工業革命的機遇。”
“你得知道,人家率先完成第三次工業革命,是要回手把門關上的,然後用先進的技術攻破落後國家的城門。”
他指了指腳下,道:“20世紀了,槍炮早就不是蠻橫和霸權的第一手段了,人家已經開始玩更高級的東西了。”
“咱們在原子能、電子信息技術上是有所突破的,但發展畸形,是國力的體現,也是咱們工業人的責任啊。”
“我還真是——還真是沒想到這一層。”
徐斯年滿眼的震驚,他隻想到了李學武會從廠領導的角度來給他解惑,沒想到這一杆子直接上升到了國際科技競爭和大勢上。
隻能說太高端,羚羊掛角,高屋建瓴,此前的種種困惑在這一刻通透異常。
他羨慕的問道:“這是你上大學學來的?”
“我學的是老馬那一套,得出最終的結論還是依靠理論結合實踐才行。”
李學武笑著說道:“要不我幫你聯係聯係,你也讀一個大學,給自己加加油?”
“哈哈哈,我還是算了吧——”
徐斯年笑著擺擺手,說道:“聽你說了這麼多,我總算是有信心了。”
“不然在李主任那……”
他稍稍探著身子,輕聲解釋道:“我不是說彆的,這核心思想抓不住,乾什麼都是歪的,你能理解我。“
李學武當然理解他,無非是想在領導麵前表表功,吹吹牛嗶,害怕表錯了,吹大了,來他這求個尺度罷了。
機關裡的事,擺在明麵上說起來之乎者也的,好像很玄妙,很晦澀難懂,其實本質上不就是人跟人之間的關係嘛,歸根結底還是人心。
——
“給你說個事啊,你自己考慮。”
李學武示意了彭曉力把門關上,隨後給徐斯年輕聲講道:“琢磨琢磨,搞艘遊艇.“
“乾什麼?自己賣?”
徐斯年詫異的看著李學武問道:“不是有協議的嗎?”
安德魯的吉利星船舶跟紅星廠簽署了船舶貿易協議,也就是說遊艇項目生產的產品隻能以他們為主,算是一種貿易保護。
“不是賣的,是給廠裡用來接待的。”
李學武眨了眨眼睛,道:“你看看人家安德魯都有遊艇,李主任還沒有呢。”
“安德魯還說他有飛機呢——”
徐斯年好笑地說道:“我多虧是管船廠的,你也是這麼跟董主任說的?”
“再說了,以前不是你反對搞這種形而上的東西嘛,不是你說的……”
說到這裡,他突然探著身子,小聲地問道:“不是說不給領導搞這玩意嘛。”
“你呀,你呀,思路要打開啊——”
李學武手指在腦子旁轉了轉,提醒道:“此一時彼一時,能一樣嘛。”
“前幾天去津門,安德魯提醒我,咱們的職工越來越多了,交通通勤是個問題,建議咱們廠生產客船來運營。”
“這完全是餿主意——”
徐斯年不屑地說道:“自船舶下水那天起,使用壽命就開始了倒計時,少乾一分鐘都是損失。”
“咱們廠的工人多,可流動性並沒有那麼大。”
他點了點桌子,強調道:“交通不方便,職工也就不想著回家了,倒逼著他們在工廠安心上班,安家落戶。”
“現在你要搞船,他們恨不得一周回來一次,多少船都不夠用的,造船搞運營純扯淡。”
“我也是這樣想的,所以造客船不如搞一艘遊艇。”
李學武點點頭,很是認同地說道:“還不要小遊艇,要比照安德魯那艘吉利星。”
“嘶——”
徐斯年目瞪口呆地看著李學武,問道:“你這是什麼思路啊?”
“逆向思維,兼容並蓄啊——”
李學武攤開手掌給他示意道:“首先,遊艇是一種交通工具,其本質上來說就是船舶。”
“其次,遊艇代表了船舶工業的高技術、集成化的先進性,是紅星廠船舶工業發展的體現,更是紅星技術走在行業前列的證明。”
“最後,有了這艘遊艇在,李主任的目光就在這艘遊艇上,不也就在你們營城船舶的身上了嘛。”
他笑著給徐斯年說道:“再一個,李主任的朋友這麼多,招待這麼多,花樣已經用儘了。”
“如果邀請朋友從亮馬河工業區出發,到津門看看貿易管理中心,到營城看看營城船舶製造廠,到鋼城看看工業基地,你說……啊?”
李學武眨了眨眼睛,道:“就算用不到,停在津門港碼頭上,也不至於一家造船廠讓外商壓著氣勢。”
“你現在看著,真像個奸臣——”
徐斯年嘴角一撇,道:“你說的這些原因,彆人信,我可不信。”
“我也是為了你好啊——”
李學武沒接他的話茬,而是繼續著自己的思路,說道:“營城離京城畢竟太遠了。”
“你在外麵的工作時間會很久,位置又是這麼的重要,是吧?”
他挑了挑眉毛,問道:“營城船舶的職工人數已經超了三千了吧?”
“你就不怕他把你調整回來?”
“造遊艇,你說的是輕巧,你知道安德魯那艘遊艇花了多少錢嗎?”
徐斯年微微皺眉道:“就算是營城造船廠拿得出來,又應該以什麼名義支出呢?”
“我都無所謂,有現成的參照物,有設計師團隊,隨時都能開工。”
他攤開雙手,對著李學武說道:“隻要你給我錢,我就開始造。”
“我沒有錢——”
李學武跟他的手勢一樣,雙手一攤,道:“我要是有錢,還用跟你琢磨?”
“嘶——”
徐斯年真是被他的無恥打敗了,懷疑地看著李學武,這小子不是在拿他逗悶子吧?
“合著你還有理了唄!”
他眉毛一挑,道:“沒錢你跟我提什麼搞遊艇啊。”
“沒錢就不能搞了?”
李學武手指繞了繞太陽穴,示意他道:“思路打開啊。”
“我把腦子給你劈開了吧,我是打不開了。”
徐斯年手指敲了敲辦公桌說道:“你說,你要是能打開個思路,把遊艇搞來,算我服了你!”
“而且我還要說一句,李主任他敢上船嗎?”
——
三天後,也就是7月11日,星期五這天。
李學武接待了來訪的京城二汽主要領導,洽談汽車製造廠客車項目的落地工作。
京城二汽副主任古力同在李學武和夏中全的陪同下,參觀了剛剛改裝好的鴻途汽車。
這台車已經交付給了紅星廠的小車隊,由管委辦管理和使用。
按照李懷德的要求,這台車除了作為廠領導的調研辦公使用外,還可以用於接待。
主要是管委辦的接待和國際飯店的接待。
古力同看著眼前這台外形時尚,莊嚴大氣的小客車,實在是說不出什麼滋味。
京城二汽以前不是沒搞過小客車,從國外進口來的客車不知道拆了多少。
隻是每一次實驗和立項,結果都是無疾而終,白白浪費了人力和物力。
但據他所知,紅星廠提出要搞客車的意向,到購進客車進行拆改裝,絕不會超過半年。
也就是說,紅星廠用半年的時間就完成了他們過去十年的心願。
這台車質量和優秀毋庸置疑,包括跟著來的工程師也在仔細地打量著。
在這些車輛工程師的眼裡,車好不好,隻需要看一看,摸一摸,開一開就知道了。
當然了,什麼車都是一樣,但這些人更具有權威性。
二汽來的工程師開著這台客車在廠區轉了兩圈,回來後看著古力同不說話了。
沉默就是對這台車最好的評價。
“還是有所差距的——”
古力同點點頭,對著跟來的同事們講道:“紅星廠對科研的投入是下得了本的。”
“李副主任,上半年你們廠的科研投入是多少?”
他轉過頭看向李學武問道:“不會少於一百萬吧?”
“嗬嗬——”
李學武並沒有正麵回答他的問題,謙虛地輕笑過後,解釋道:“李主任對科研是很重視的,我們廠的科研經費是沒有上限的。”
“隻要項目通過立項,財務支出經過審核,就可以開展研究了。”
“你看看,這不就是差距嘛——”
古力同看向李學武問道:“你知道我們廠上半年的科研投入是多少嗎?”
他豎起一根食指,抿著嘴角無奈地說道:“一萬剛剛出點頭,那是我們二汽啊。”
“上半年的形勢比較特殊吧?”
李學武沒大信他的話,就算確實如此,那也是形勢造成的。
按照正常的科研投入,以二汽的經濟實力,每年十萬塊還是可以的。
要是把精力都用在搞變革上麵了,那就沒啥說的了,就算是有錢誰花啊?
“大環境是如此,可紅星廠不也在大環境之中嘛——”
古力同很是心焦地說道:“我們浪費了太多的時間了。”
“你看看,紅星廠已經有了大學的支持,建造了汽車研究所,這是我們專業廠都沒有的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