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叫會仙居,就是做炒肝出名的。
生意最好的時候從一間平房發展成了兩層樓房,二樓還經營起了混沌。
民國二十二年,也就是小鬼子進山海關那年,會仙居的對麵兒開了一家天興居,也賣炒肝。
五六年合營了,不許競爭了,兩家變一家,就在天興居的店址,還叫天興居。
因為經理是天興居沙家的後人,師傅是會仙居的大師傅,所以這味道更好了。
聞三兒也是個好吃的,不然也不會來這邊解饞。
“我這不是有你這個舅舅管著呢嘛”
老彪子跟著聞三兒進了店麵,找了一處靠牆的方桌坐了下來。
店裡的夥計走過來問道:“同誌想吃點兒什麼?”
其實現在不叫夥計,叫服務員,但人還是那個人,所以這招呼客人的味道總覺得不對味兒。
聞三兒見屋裡熱乎便敞開了懷兒,露出了裡麵乾淨的衣服。
這是給夥計看的,因為今天出來收破爛,身上穿的都是破舊衣服。
現在露出裡麵乾淨整潔的毛衣,讓人家夥計也舒心些。
現在是新社會了,沒有乞丐了,穿什麼樣的衣服進了門都得招待著。
可再高尚的夥計也是人不是,穿著乾淨的客人總是受尊敬些。
“兩碗炒肝,兩盤包子”
聞三兒這邊剛說完,坐在桌子邊的老彪子喊道:“三盤,我自己就得兩盤”。
聞三兒回頭瞪了一眼自己外甥,隨後轉過頭對著偷笑的夥計說道:“兩碗炒肝,三盤包子”。
“得嘞,您稍後,馬上就來~”
這夥計收了聞三兒的錢票,喊著號子便往窗口那邊要夥食去了。
聞三兒心疼地摸了摸衣服兜兒,隨後坐在了桌子邊,看著對麵的外甥說道:“我可管不起你,一頓吃十二個包子,你肚子是無底洞啊?”
“您啥時候能大方一回?”
老彪子也是知道自己舅舅今天叫自己來乾啥,所以這會兒也是死豬不怕開水燙,說起話來也是淨往聞三兒肺管子上撞。
“我大方?”
聞三兒哼哼了兩聲,隨即對著老彪子說道:“跟你我就夠大方的了,你以為我自己舍得來這兒啊?”
兩人說話的工夫,夥計已經用托盤端了兩碗炒肝、三盤包子走了過來。
“同誌,你們的炒肝和包子得了”
邊說著話邊麻利地給兩人的麵前放了炒肝,在放包子的時候雖然聽見了是這滿臉橫肉的胖子要了兩份,但第三份還是放在了中間的位置。
因為付錢的是另一位,放在中間是禮貌,讓這位乾瘦的客氣著往對麵讓著用的。
這飯店裡的夥計最是懂人情世故的,在上完包子後跟兩人還打了招呼。
“兩位同誌吃好,有需要的再叫我”
說著話往後退了一步便轉身往門口去準備招呼新到的客人了。
聞三兒對著正等著自己的老彪子示意了一眼,隨即端起炒肝便滋溜了一口。
“嘶~”
老彪子也是沿著碗邊兒溜了一口,可能是炒肝熱,也可能是剛從外麵進來,胃裡還冷著。
這會兒一口炒肝從嘴裡一直暖到了胃裡。
“嘿,還就得是這個味兒!”
老彪子放下手裡的碗,夾了一個包子放在了自己麵前的小碟子裡,從桌子上拿了醋瓶往上澆了醋。
“得了三舅,您也甭說我了,我知道錯了”
老彪子也是光混兒,吃了三舅的東西,主動認起錯來。
聞三兒則是捧著炒肝碗,嘴不離碗邊地眯著眼睛看著自己外甥。
他並沒有想著上來就訓老彪子,彆看早上那會兒不顧外人在就給自己外甥一頓訓,在私下裡他卻是對這個外甥最親的。
“年後回家了嗎?”
“沒”
老彪子沒想到自己舅舅突然問起了這個,抬眼看了三舅一眼,隨即搖了搖頭問道:“怎麼問這個?”
問完後便低著頭開始吃碟子裡的包子。
聞三兒則還是那副模樣,轉著碗地吸溜著。
“終究是你爹媽啊”
勸了老彪子一句,聞三兒看著自己外甥的身子一頓,隨後繼續說道:“就算有什麼,該回家看看也得回去,那是你的家,這誰也改變不了的”。
“回去乾嘛?”
老彪子一直沒有抬頭,嘴裡品著包子餡兒,雖然天興居的包子好吃,但現在他卻是滿嘴苦味兒。
“唉~”
聞三兒歎了一口氣,卻又是說了一句剛才在牌樓那邊說的那句話。
“你老這麼沒人管著不行啊”
說著話看著老彪子問道:“要不讓你三舅媽給你找找?看看有沒有登對的人家?”。
“拉倒吧!”
老彪子晃了晃腦袋,知道自己三舅是為了自己好,不然也不會想著給自己介紹對象。
但這會兒他卻是不願意的,抬起頭從桌子下麵把衣服下擺拽了起來擦了擦眼角。
“就我這個形象,哪個姑娘能相得中?”
聞三兒看見外甥哭了,伸手從自己兜裡拽出一條疊的整整齊齊的手絹遞了過去。
“咱條件不差,怎麼就相不到?”
老彪子抬起頭看了自己舅舅一眼,隨後低頭看著手裡潔白的手絹。
這一定是他三舅媽給他三舅置備的,以前他三舅可不趁這玩意兒。
“條件是不差,可誰敢說啊?”
老彪子收了自己的眼淚,最終也沒有用手裡那塊兒手絹,而是又放回了自己三舅的麵前。
“我有條件,房子、車子、三大件、八大件我都能置辦齊了,可我不敢說啊!”
說到這會兒,老彪子的眼淚又下來了。
即使滿肚子話憋的他難受,但這會兒說話的時候還是壓抑著聲音,隻有他們兩個能聽得見。
聞三兒皺了皺眉頭,放下手裡的碗,拿起手邊的手絹伸手給自己外甥擦了擦眼淚。
“彆哭了,都多大的人了”
嘴裡說著老彪子,他自己也是滿臉的無可奈何。
“你有什麼話跟我說,說啥都行,但不能出去胡咧咧去,尤其是當著那麼多半大小子”
這話說的卻是早上那會兒的事兒了,他本就沒想著罵老彪子的。
這會兒見自己外甥哭了,更是舍不得罵了。
“那些小子收來就是用的,不能信任的,也不值得咱們信任的”
“嗯嗯,我知道”
老彪子點著頭說道:“您跟武哥雖然沒有跟我說,但我知道,我知道咋回事兒”。
說著話擋開了自己舅舅的手,示意了一下有往這邊瞟的。
聞三兒則是看也沒看,將手絹放在了一邊,對著老彪子說道:“你就是這張嘴不閒著”。
說著話將中間的那盤包子往對麵推了推,繼續說道:“你武哥不容易,人家本就是飛黃騰達的命,是不舍得你們這些兄弟,這才費勁巴力地把咱們攏在身邊的”。
“嗯,我知道”
老彪子呼嚕了一把臉,吸了吸鼻子端起手邊的炒肝吃了一口。
聞三兒手拄著桌子小聲地說道:“知道就不能那麼跟你武哥說話,你還當他是小街溜子呢?那是乾部,大乾部,懂不懂?”
老彪子夾包子的手一頓,隨即點點頭,表示明白了自己舅舅的意思。
“吃吧,多吃點兒”
聞三兒也是端起自己的碗開始吃,嘴裡碎碎念地說道:“你三舅永遠是你三舅,但你武哥已經不是以前的武哥了”。
聽見自己舅舅說李學武,老彪子把嘴裡的東西咽下,抬起頭看著聞三兒說道:“武哥不是你說的那樣,他對咱們可不壞”。
聞三兒一瞪眼睛,道:“我說他不好了嗎?我說的是讓你學會說話!”
可能是聞三兒一激動聲音有點兒大,屋裡有人往這邊看了過來。
聞三兒也看見有人注意他們了,便壓低了聲音說道:“你腦子怎麼那麼軸呢?我的意思是讓你活的明白點兒,彆把自己的事情都掛他身上,也彆老像是長不大的孩子似的”。
忙了一上午,聞三兒也是餓了,見外甥吃的香,便也夾了包子澆了醋。
“要我說啊,趕緊找對象,結婚有了家就長大了”
再次提了一句先前的話題便低頭吃起了包子。
“我哪有你命好啊!
老彪子看了對麵兒的飽漢子一眼,滿嘴酸味兒地說道:“我要是有個知冷知熱的漂亮姑娘我也結婚,生他個十個八個的,各個都是兒子才好,我給他們置辦家業”。
“嘿!”
聞三兒看著對麵兒做白日夢的外甥笑道:“你找頭豬吧,這麼生”。
說話的工夫已經吃了一個包子,這邊的味道是比自己家裡做的好吃。
“你家可算是帶毛的沒有啊,不然都得在天上飛著”
聞三兒晃了晃腦袋,邊吃著炒肝邊說道:“還十個小子,還置辦家業,累不死你”。
雖然他嘴裡諷刺著自己外甥,但他卻是知道為啥自己外甥這麼說的。
年前他結婚的時候,他大姐家一個人沒來,他二姐家,也就是老彪子的母親來了。
帶著的是老彪子他大哥的兒子,雖然也跟老彪子說了幾句話,但眼睛裡全都是大孫子。
就連他這個大喜的弟弟都沒顧得上說什麼。
雖然還沒有分家,但老彪子現在就算是淨身出戶的狀態了。
老彪子家裡也知道他沒上班,也知道他跟著自己舅舅胡混,可卻是問也不問的。
很怕問了以後老彪子跟他們要錢花似的。
其實老彪子年後也由著聞三兒勸回去一次,但家裡嫌棄他不著調,天天騎著三輪收破爛兒,沒人願意搭理他。
就連他爹媽也是唉聲歎氣地看著他,有心說兒子幾句吧,兒子又大了,老不跟身邊要錢吃飯的,說什麼都沒力度。
想勸自己兒子找個正經營生吧,他們還沒有那個能力,現在大街上有文化的還都橫晃呢,更不用說老彪子這個小本畢業生了。
“我就稀罕兒子”
老彪子將碗裡的炒肝吃了一口,隨即便大口大口地吃起了包子。
吃的是他盤子裡的那六個,聞三兒推過來的六個卻是沒動的。
“您甭擔心我了,媳婦兒我慢慢找,有能力還怕打光棍兒?”
“哼哼”
聞三兒哼了兩聲,隨即說道:“你有啥能力?以後學著點兒說話和辦事兒,彆眼珠子亂轉,尤其是你那笑兒,忒壞!”
“嗯嗯,就你好”
聽見三舅批評他的長相,老彪子卻是不願意了,他小時候也是長得好著呢。
就是這幾年,這幾年光長肉不長個兒。
在這個時代,胖子可是相當少見的,老彪子如果不是因為穿的邋遢,彆人準以為他們家好過兒的。
他也不是頓頓都吃肉,都吃好的,就是窩窩頭他吃著都長肉。
“我就等著,我就不信沒有喜歡我這樣的”
說著話把碟子裡的六個包子吃了,又一口將碗裡的炒肝吃乾淨了。
“嗯嗯,有,咋就沒有”
聞三兒也是嘴上安慰著自己外甥,可臉上卻是一副不相信真有瞎了眼的好姑娘。
再看見自己外甥隻吃了一盤包子便不吃了,氣道:“我就說一人一盤就夠了,你非要,要完了也不吃,這不是禍禍人嘛!”
老彪子則是把自己麵前的那碟包子推到了三舅麵前,道:“這是給三舅媽要的”。
這話卻是給聞三兒說蒙住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自己外甥一眼。
老彪子則是笑嗬嗬地指了指三舅麵前碟子裡剩的三個包子說道:“算上你留的,夠三舅媽和小表弟吃一頓的了”。
聞三兒沒想到自己外甥能看出自己的目的,很是感慨地說道:“你呀,不傻,就是愣”。
說到這兒還無奈地歎了一口氣,說道:“這也就是新社會了,要是以前,有你姥爺的家業,說啥我都不會讓你光著,啥姑娘找不著”。
“您可收收吧!”
老彪子偷偷往四周踅摸了一眼,很怕彆人聽見自己舅舅的胡言亂語。
“彆說那點兒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了,您還當您自己個兒是少爺秧子呢?”
“不說不說”
聞三兒很是感慨地端了炒肝吃了起來,眼睛卻是眯眯著,想著以前的事。
老彪子看了三舅一眼,隨即說道:“好好過日子吧,有點兒條件了就胡思亂想”。
“幼嗬!你倒教育起我來了,嗬嗬”
聞三兒看外甥想明白了,便笑著說道:“成,你想開了就成”。
邊把碗裡的炒肝吃了,邊說道:“什麼特麼叫風光啊,你姥爺也講過早時候王爺的風光,也講過咱家的風光,可你看現在”。
說著話敲了敲手裡的飯碗,笑著說道:“彆看咱外麵兒穿的差,可裡麵兒卻是一點兒不差,想吃什麼就吃什麼,這特麼才叫風光”。
就在兩人說話的工夫,窗戶外麵嘰嘰喳喳地走過去一群小年輕的。
說的什麼兩人不知道,但卻是看見有往窗子裡看的,顯然是想吃的。
聞三兒對著老彪子示意了一下,繼續說道:“看見沒有,外麵那些穿的好,可他們吃不起,好姑娘也禁不起餓,什麼時候餓的受不了了就有上趕著找你的了”。
“我地親舅舅啊,您快彆說了!”
老彪子被他舅舅的反動言論嚇了一跳,這話是能亂說的嘛,雖然這邊就他們兩個人,但備不住隔牆有耳啊。
聞三兒也是老江湖,他敢說就確定彆人聽不見。
這會兒對著老彪子笑道:“你還彆不信我說的,瞧著吧,四二年那時候姑娘遍地挑,六零……”。
“我真想拿這包子堵住你的嘴!”
老彪子咬牙切齒地示意手邊的包子要動手,嚇的聞三兒住了話頭兒。
“沒人聽見,我這不是跟你講形勢呢嘛!”
聞三兒示意老彪子坐好,隨後小聲地說道:“你也長眼睛了,也長耳朵了,可不能渾渾噩噩地有一天是一天兒的了,看看現在啥形勢了”。
“我不管”
老彪子雙手拄在桌子上,看著自己舅舅說道:“大麵兒上我就聽武哥的,具體事務上聽你的”。
說著話還特意點明了先前說的那些孩子的事兒。
“那些小子我看著呢,就是不知道你們怎麼用”
老彪子知道自己舅舅和李學武商量了,不然不能留下這些小子。
“這你不用管”
聞三兒眯著眼睛將碗放下,將桌子上的手絹翻了翻擦了嘴,隨後叮囑道:“跟他們相處注意點兒就行了,彆的不要你管”。
對老彪子交代完,聞三兒站起身走到櫃台上拿了幾張油紙。
轉身往回走的時候還幫老彪子帶了一根牙簽兒。
“下午兜一圈兒往回騎吧,今天出來的遠”
將手裡的牙簽遞給老彪子,隨後用油紙將碟子上的包子包了,將衣服穿好,托著包子便往出走。
兩人也都是忙的,就中午吃飯這會兒工夫能休息一會兒,隨後就得蹬著三輪滿胡同子竄了。
跟著聞三兒出了門,在夥計的相送下上了自己的車子。
“那我走了?”
今天這頓飯吃的又暖胃又暖心,老彪子也是知道好賴的,這會兒跟他舅舅倒是說話客氣了起來。
聞三兒將包子塞進了三輪車下麵的暗箱裡,抬起頭對著老彪子說道:“注意安全,彆老冒了冒失的”。
“知道了!”
應了一聲,老彪子哈了一口白氣,蹬著車子便往牌樓外麵騎去了。
今天自己舅舅跟自己說的話他懂,他也想的明白,但心裡話就是想找人說說。
武哥的乾部越做越大,跟他們一起扯閒蛋的時間越來越少。
他也知道李學武是忙正經事兒,可他就是想跟李學武說說話,哪怕是玩笑話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