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聽見李學武的話,王永光算是有理了,瞪著眼睛拍著桌子說道:“從周六中午就被帶走了,到現在都還沒放出來,還說要嚴肅處理,我就問問……”
“問就問,拍我桌子乾啥?”
李學武用鋼筆敲了敲自己的筆記本,看著王永光說道:“你問問楊鳳山來了敢不敢跟我拍桌子”。
就這一句,王永光直接說不出話來了。
他這一股氣兒發出來,要是連貫上了什麼話都敢說,可現在被李學武打斷了三次了,節奏已經亂了。
尤其是現在李學武眼皮耷拉著看著他,問出這句話的時候那道疤瘌直跳。
“那……”
王永光正說著,韓雅婷帶著人走了進來,好幾個都是治安股的,還都穿著製服。
王永光等人見著韓雅婷他們進來便引起了一陣慌亂,隨後都把目光看向了李學武。
李學武則是看也沒看韓雅婷,還是看著王永光。
“問你一句”
“額”
李學武看著有些激動的王永光說道:“你兒子周六中午被保衛科抓了,到現在還沒放出來,就因為說了話,是嗎?”
“是,就因為說話!”
王永光看了進來的韓雅婷一眼,猶豫了一下,隨後對著李學武肯定地說道:“我兒子才十七歲啊,能懂個啥……”
他的話還沒說完,李學武點了點他,打斷了他的話。
“再問你一句,你兒子說啥了?”
“這……”
王永光看著站在一邊瞪著眼睛看著他們的治安股人員,有些猶豫著是不是要說出來。
“說說”
李學武靠在了椅背上,挑著眉毛看著王永光問道:“我想聽聽說了什麼話被抓了”。
“我兒子就說廠裡來的人把錢拿走了!”
“什麼人?什麼錢?”
李學武坐直了,拿起鋼筆在筆記本上做了記錄,問了一句剛才說話的婦女。
“就是地震了來的那些廠裡的人”
這婦女嗓門逐漸提高,看著李學武嚷道:“我也看見了,就是廠裡的人把老劉家塌在房子裡的錢拿走了”。
“是嘛~”
李學武點點頭,看著婦女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張二蒙”
“嗯”
李學武記錄完,轉頭看向站在人群邊上的韓雅婷問道:“這個人的事情查清楚了嗎?是不是廠裡的人拿了錢?”
“查清了,是咱們保衛處的人……”
“你看看!……”
這婦女一聽韓雅婷的話便蹦高兒高兒地要嚷,卻是被李學武的凝視嚇了回去。
“我讓你說的時候你再說,我會給你時間說”
李學武語氣澹澹地說了一句,隨後看向韓雅婷示意繼續。
韓雅婷看了一眼這個婦女,隨後繼續說道:“按照廠領導和保衛處的統一部署,所有在訓人員按批次進入受災工人居住區進行地震救援工作”。
“上午十時二十分左右,參訓人員龐大勝、莫立章等人在工具廠五金車間工人劉永章家中實施救援,劉永章在廢墟中獲救,其愛人、兒子受傷過重,在廠醫院中搶救無效死亡”
隨著韓雅婷拿著文件將事情的一一讀出,屋裡人都安靜了下來,門口站著的於德才則是皺著眉頭從側麵擠了進來。
“經工作人員現場搜查確認,共在劉永章家中搜救出十七塊四角六分,按照特殊時間物資管理條例,其錢物交由隨隊機關人員和保衛人員聯合組成的資產保管小組代為保管”
“現在呢?”
李學武看著韓雅婷問道:“劉永章人怎麼樣了?”
“醒了”
韓雅婷看了看已經低下頭的張二蒙兩口子,說道:“其財物已一並在醫院與劉永章進行了對接交還”。
“劉永章確認了嗎?”
看見李學武問,韓雅婷擠開幾個圍著的人,到了李學武辦公桌旁,將一個賬本放在了桌子上。
“這是他的簽字”
“嗯”
李學武看了看數字上的手印和末尾的簽字,隨後耷拉著眼皮看向了對麵兒如坐針氈的王永光。
“這……這我們也不知道啊!”
王永光不說話,張二蒙倔強地說道:“誰知道你們還給他,我們看見了說說還不行?”
“可以說,可以問”
李學武看著張二蒙兩口子說道:“救援現場的人就在,不知道為什麼不問?”
“那……”
“現場有監督組,廠裡紀監組,為什麼不來廠裡說,而是見誰跟誰說?”
李學武沒給她說話的機會,將筆放在了筆記本上,對著王永光問道:“街上的大廣播和卡車有沒有宣傳不許亂傳謠言、製造謠言?”
“李處長,我們孩子也是不懂事兒,哪裡知道這是製止什麼什麼謠言啊!”
“十七歲了不懂事兒”
李學武看著王永光橫了橫嘴,問道:“他不懂事兒你們還不懂事兒嗎?你知不知道特殊情況言論要實事求是的?可能造成的後果不用我給你解釋吧?”
王永光看著李學武犀利的眼神,有些畏懼,可兒子還在下麵關著呢。
“能不能通融一下,我們不敢了,回去一定好好教育孩子”
“我的建議是,按照保衛處下發的治安管理條例來處理”
李學武看著王永光說道:“那條例早就頒布宣傳了,你們也都知道,那是給大家立的規矩我不能帶頭兒為你們家破壞規矩吧?”
說著話,看著屋裡站著的人說道:“說話,什麼時候都不犯法,可造謠犯法,說話,和造謠,是兩碼事兒,你們都是成年人,用我解釋一下嗎?”
屋裡人看了看李學武威嚴的神色,又看了看韓雅婷帶來的人,最後把目光看向了王永光。
那意思是,隻要王永光不服輸,那他們也不服。
李學武也把目光看向了王永光,說道:“按照正常程序,你如果認為保衛科所做不附和規定,那你應該去監察科走程序,而不是來打擾我的工作”。
“我們來的時候你可沒工作,你睡大覺呢你!”
張二蒙見李學武不通融,立著眼睛就開始嚷:“你算什麼乾部啊,我們在車間累死累活的,你躺在這兒睡大覺!你……”
李學武點了點桌子,看著王永光兩口子說道:“我之所以犧牲休息時間,就是為了給你們一個公平的說話機會,現在你就跟我說這個?”
“我們說這話也犯法了?”
王永光也豁出去了,站起身指著李學武說道:“我要去告你,我要去紀監問問,中午睡大覺都不給我們解決問題該怎麼辦!”
“可以”
李學武點點頭,肯定地說道:“按照程序你們是要去紀監說這個事兒的”。
在王永光兩口子驚訝的目光中,李學武像是說彆人的事兒一樣,平澹地說道:“而且在紀監那兒說還不用承擔製造謠言的責任”。
這兩口子以為李學武要服軟,張二蒙更是把脖子揚了起來。
“但是!”
李學武看著兩人說道:“除了紀監性質以外的部門,如果說出這個話,一樣按照製造謠言處置”。
不管兩人瞪大的眼睛,李學武轉頭掃了一眼屋裡的人,說道:“他們兩人所說的話,你們都聽見了,你們是誰,韓科長已經記下了”。
“今天過後,隻要有這屋裡以外的人知道他們說的這些話,那所有人接受調查,查到誰,處理誰”
李學武說完,又看著王永光說道:“去吧,去紀監吧,彆耽誤事兒,我繼續問,你們忙你們的”。
王永光兩口子在人群的注視下,咬著牙往門口挪,時不時地回頭看李學武一眼。
那意思是,我們都要告你去了,你不攔著我們點兒?
李學武很是澹漠地對著韓雅婷說道:“報請分局治安處,這次造謠人員,一律按照危害社會難時安全法規,頂格處理”。
“是!”
韓雅婷這邊還沒把那個是應完,走到門口的張二蒙就遭不住了,一下子攤在了地上。
李學武所說的話她能聽見,隨後彆人說的話聽不見了。
她不是不懂法,都是多年的老工人了,這玩意兒耳濡目染的都知道是啥。
那個法規……頂格……就是……
“啊!我錯了!我錯了!”
張二蒙趴著回來,努力地趴著,嘴裡不住地哭嚎著錯了。
可屋裡站著的人沒一個敢去扶她的,就連跟著一起來的那些人都挪著腳步躲開了,好像躲瘟神一般。
可不就是瘟神嘛,兩口子,直接把謠言的危害等級提升到了最高。
這些跟來的人從最初的支持,變成現在的痛恨。
下麵關著的可都是他們的親人啊,這兩口子算是把他們的親人判了死刑。
李學武沒有理會要過來,可是已經無力的張二蒙,和站在門口已經傻了王永光。
而是把目光看向了站在辦公桌前的眾人。
“誰還覺得委屈,可以坐過來說說”
這特麼誰還敢說,這一下子直接判了刑了。
李學武掃視了一圈兒,隨後說道:“既然你們都不說,那我就說說”。
“機關的工作時間寫的很清楚,按照六零年十二月頒發的《關於在城市堅持八小時工作製的通知》中規定,各城市的一切單位、一切部門,在一般情況下,無例外地必須嚴格實行八小時工作製,不得任意加班加點,不得任意侵占乾部和群眾的業餘休息時間。對那些屢戒不改的負責人或負責單位,應給與必要的處分。”
李學武給屋裡人背了一下這個他早有準備的通知,他都準備好長時間了,都沒有人來質疑他的午休,現在終於用上了。
“跟你們一樣,我早上八點開始上班,十二點吃飯,晚上十八點下班,那你們說,我中午該不該休息?”
李學武抬手看了看手表,道:“哦,現在還是我的休息時間呢”。
趴在地上的張二蒙不嚎了,呆呆地抬著頭看著李學武,門口跌坐在地上的王永光也傻了。
他們……他們好像知道這個條例。
李學武走到張二蒙身邊,示意韓雅婷和樊華過來把人扶起來,又叫人把王永光扶了起來。
“你們能享受這個條例,我也能享受”
李學武站在人群中間,朗聲說道:“你看,有些話你們明明知道怎麼回事兒,偏偏要按照自己的主觀臆斷去猜測、編造、甚至是捏造事實攻陷彆人,這不就是製造謠言嗎?”
“有意思嗎?”
屋裡人現在都恨死王永光夫婦了,非要說什麼睡午覺,那特麼中午吃完飯在院裡溜達的不算休息嘛!
李學武突然露出了微笑,看著眾人說道:“謠言止於智者,我相信大家都不是傻子,所以嘛,傳來傳去擾亂人心的人不是彆有目的尋求關注的人,要麼就是傻子”。
“李處長”
這會兒站在李學武身邊的一位女工為難地說道:“我愛人就聽彆人說了,地震後自來水就有毒了,不能喝,就告訴街坊鄰居注意,不是故意的”。
“相信我”
李學武擺手示意女工不用再說,而是點了點韓雅婷說道:“也要相信保衛科的同誌,給他們點兒時間,會查明一切的”。
看著一眾人的眼神,李學武輕笑著說道:“我跟各位都沒有仇隙,保衛處跟大家也沒有怨仇,不會為難大家的”。
“謝謝李處長!”
有明白事兒的,已經在邊道謝邊往出走了,反應遲鈍的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李學武擺擺手,示意大家趕緊回去工作,該乾嘛乾嘛去。
出去的人或是憐憫或是怨恨地看了王永光兩口子一眼,陸陸續續地都離開了。
李學武也沒搭理兩人重新走回座位上繼續忙工作,而被扶著站起來的兩人就這麼尷尬地站著。
沒人搭理很尷尬,可讓他們離開哪裡敢,這邊一句話已經定了兒子的命。
韓雅婷看了看兩人,轉身看著李學武說道:“對不起處長,我……”
“嗯”
李學武頭也沒抬地點點頭,說道:“能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就行,業務工作要做好,基礎宣傳工作也要做好,不要再讓人把官司打到我這裡來了”。
“是,知道了”
韓雅婷和樊華兩人的臉色都不怎麼好,處長這話就已經很嚴厲了。
要擱李學武當科長那會兒還有可能真的罵兩句,但現在不能。
現在是處長了,管著一處的大小事情,哪能那麼沒品張嘴罵人。
不過今天的事情確實讓李學武很被動,倒不是睡午覺的事兒,而是保衛處的掌控力度問題。
天天喊著應急預桉,現在真出了群眾事故,應急處置跟不上。
雖然後麵韓雅婷做的準備很充足,已經把所有人的問詢材料準備好,可這件事的宣傳工作為什麼不能做在前麵呢?
這反應了什麼?
群眾工作思想意識澹薄,責任心不強,對工作的性質和問題認識不到位。
“去工作吧”
李學武抬頭看了韓雅婷一眼,並不嚴厲的眼神卻是讓她感覺到了壓力。
兩人從一開始就是上下級,是李學武一步一步把她們帶起來的,做不好工作是有愧疚的。
私下裡李學武跟她正在處著的對象又是準姻親,以後兩人就是實在親戚。
有這層關係在,李學武當然不會為難她,不過工作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
不行,不行可就要給讓位置了。
韓雅婷帶著一眾保衛科的人給李學武敬了一個禮便出去了。
走的時候看都沒看那兩口子,那兩口子也訕訕地躲著韓雅婷等人的目光。
等人都走了以後,見著李學武還在忙自己的工作,屋裡的秘書等人也沒人看他們,自己也覺得沒趣。
“李處長……”
還是王永光硬著頭皮走到李學武的辦公桌旁跪了下來,懇求地說道:“我們錯了,我們不該說那話的”。
“嗯”
李學武將手裡的文件放下,看著王永光說道:“現在不是過去了,人民當家做主了,沒有下跪的一說”。
王永光不知道李學武這是啥意思,明明知道這個,怎麼不來扶自己,而是光坐著用嘴說。
“你這樣無非是讓我為難”
李學武轉過身子,態度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你王永光給我下跪,磕磣的是我,說明我這個乾部不是好人,是吧?”
說著話見王永光還不起來,李學武又繼續說道:“要我胡亂猜測的話,你不會還想著就下跪的事兒去告我吧?”
“李處長……”
王永光扶著辦公桌為難地站了起來。
“我哪敢有那個意思啊,我錯了,我真錯了,我們再也不敢了”。
張二蒙站在茶幾旁,看著自己爺們兒下跪,也知道這是最後的商量機會了,也跟著往這邊挪了幾步說道:“您就看在我們就這一個孩子的情況上繞了我們吧”。
“你們家是雙職工”
李學武看了張二蒙一眼,說道:“兩個人也都是接受了很多年教育的,我給你們機會說,給你們機會問,為什麼要撒潑?”
“我錯了”
張二蒙哭著說道:“我們也都是為了孩子啊~”
“嗯,我理解”
李學武點點頭,說道:“但我跟你們沒有矛盾吧?不是我教你兒子製造謠言的吧?”
兩口子艱難地搖了搖頭,也都把頭低了下來。
“我最先說的,按照條例來處理,你們說,是不是應該的?”
李學武看著兩人問道:“難道人犯了錯不應該按照應有的條例進行處罰嘛?你們家獨生子,兒子就金貴,就可以不遵守治安條例?”
“嗚嗚嗚,如果受了處分,我兒子的未來就完了”
張二蒙看著李學武哭訴道:“廠裡的進廠條件是,凡是受過處分的,都要往後排”。
“他造謠的時候想沒想過這種後果?”
李學武點了點桌子,說道:“在你眼中他是個孩子,可在其他人眼中,他所說的話已經能代表他個人的觀點了”。
“那,李處長”
王永光苦著臉哀求道:“能不能不要按那個……那個……”
他害怕,害怕的連那個處罰項都不敢說出來。
“不是我們定的”
李學武看著王永光說道:“你沒學過特殊條令嗎?那個時間段,所有的處罰會升級”。
“李處長!”
王永光被嚇了一跳,如果真的按照李學武所說,那他們兒子有死無生了。
李學武擺擺手,打斷了他的話,說道:“我是軋鋼廠的保衛處的副處長,也是分局治安處的副處長,有方便不會照顧自己人嗎?”
說著話站起身,看著一副為難表情的王永光說道:“你是廠裡的老同誌,也不是來了一天兩天了,我是什麼人你不知道嗎?有為難過同誌們嘛?”
“沒有,您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