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萬秋接了香煙,由著秘書給點了,這才繼續說道:“知道你是管治安的副處長,可一直沒在東城見你露過麵,還奇怪呢”。
“先前一直也忙”
李學武抽了一口煙,在沙器之放下茶杯後說道:“去吧,我跟丁先生談些事情,一會兒我叫你”。
“哎,知道了”
沙器之最信服李學武的一個地方就是坦陳和交心,這句話本可以給他安排個什麼臨時的工作支走他,卻是明明白白地說了出來,不僅聽著舒服,也能感受到自己的價值。
丁萬秋跟出門的沙器之笑了笑,算是感謝沙器之的辛苦。
等人走後,這才轉過頭看著李學武說道:“知道您忙,可老兄實在是沒轍了,隻能再次叨擾兄弟你了”。
“嗯”
李學武抽了一口煙,說道:“你說的那個事兒我回來想了想,確實很難辦”。
“我知道”
丁萬秋點頭,道:“還不像那天在我那兒的那些人,我那處祖宅實在目標大了些”。
“確實”
李學武解釋道:“你要是正常的調動還好說,這麼明顯的動作,怕是有人已經盯上你了”。
“哎呦,我的弟弟啊”
丁萬秋苦著臉說道:“還說什麼怕啊,就是有人盯上來了,兩千塊就要買我一百三十多間的宅子啊”。
“是嘛~”
李學武也是略顯驚訝地說道:“這我還真不知道您的宅子這麼便宜”。
“你就彆逗老哥了”
丁萬秋無奈地說道:“要是我爹知道我2000塊賣掉宅子,那還不從墳堆兒裡跳出來打我啊”。
“嗬嗬嗬”
李學武輕笑了幾聲,隨後問道:“那您的意思是……?”
“賣”
丁萬秋咬著牙地說道:“武大郎吃砒霜,吃也是死,不吃也是死,我倒不如帶著錢離開這裡”。
“唔~~~”
李學武用夾著煙的手指摩挲了一下下巴,道:“如果真如你所說的,會有那種情況發生,這倒不失為一種辦法”。
“兄弟”
丁萬秋真切地看著李學武,說道:“我是什麼人你清楚,咱哥倆兒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情況已經嚴峻到什麼程度不用我說你比我清楚”。
李學武擺擺手,示意丁萬秋不要再說這個話。
他不想聽,因為不用聽丁萬秋說他也知道,現在報紙上已經能顯露出來了。
無論是軋鋼廠還是東城分局這邊的正治生活學習,都能看到這種跡象。
不僅僅是上層製定的政策搖擺不定,下麵做事的人也是心裡長草。
倒是丁萬秋能這麼早地發現不對,讓李學武真的高看了他一眼。
許是看出了李學武的意思,丁萬秋歎了一口氣,說道:“哎,不說也罷”。
李學武疊起了右腿,問道:“你是怎麼知道這個的?又是怎麼知道港城的消息的?”
丁萬秋抬起頭看了看李學武,猶豫著是否說出自己的消息渠道。
李學武倒是不著急,慢條斯理地抽著煙,眯著眼睛看著丁萬秋。
“也罷!”
丁萬秋咬咬牙,似是下定決心一般地說道:“那天在我家您見著的那幾位,都是梨園裡麵的前輩”。
李學武點點頭,從那天這些人的表現就能看得出,都是有藝術功底的老前輩。
“因為五七年那件事,李先生先被調走了,他們家老五便接著去了港城,這便是在港城有了柱腳”
丁萬秋解釋道:“借著李家老五蹚出來的路,後麵陸陸續續的,快十年了,一直都有人沿著這條線去港城”。
“是偷渡吧”
李學武抽了一口煙說道:“從海灣坐船過去,如果遊泳的話,死亡的危險太大了”。
“是”
丁萬秋再想到李學武曾經的履曆,便也猜到李學武是隻知道這條線的,便更沒有了顧忌。
“雖然這幾年管的越來越嚴格,可過海的人數卻是越來越多”
丁萬秋看著李學武說道:“從那邊傳回來的消息是,生活很好,場戲沒人管,很賺錢”。
“當然”
李學武點點頭,說道:“畢竟是另外一種經濟製度,不過利弊都有”。
見李學武隻說了兩句,丁萬秋問道:“您過去過?”
“沒有”
李學武搖了搖頭,道:“都是聽彆人說的,不過差不離”。
“嗯,我信你”
丁萬秋點頭,道:“他們說的是天花亂墜的,可我不信那邊兒就那麼好,遍地是黃金,那還不得撐死”。
“哈哈哈~”
見丁萬秋說的有趣,李學武不由得笑了起來。
丁萬秋也是不由自主地跟著笑了,隨後又說道:“那邊其實跟民國時候的魔都一樣,畸形的繁華下麵都是枯骨”。
“那你還去?”
李學武端起茶杯笑著問了一句。
丁萬秋卻是搖了搖頭,道:“我得去,不去不行”。
李學武點點頭,算是表示了理解,眼神中看不見一絲的嘲諷。
鞭子不打在自己的身上永遠不知道疼,丁萬秋要去哪兒,那都是他的自由。
許是看出了李學武沉默背後的意味深長,丁萬秋看著李學武說道:“與其便宜彆人,我更希望是您接手我的宅子”。
“是嘛!”
李學武並沒有表現出對丁萬秋猜到自己能買下宅子的意外,吹了吹茶葉,喝了一口茶,道:“您不會是還想著東山再起吧?”
“嗬嗬嗬”
丁萬秋聽到李學武用的這個詞,不由得慘笑了一聲,道:“我是等不到那一天了,我也不會再回到這個傷心地了”。
“故土難離嘛,理解”
李學武既沒有說要買下,也沒有說不買,卻又是從情感上表示了理解。
丁萬秋點點頭,哽咽了一下,隨後說道:“兩萬,那處宅子有多大您是知道的,我隻要兩萬塊”。
“嗯”
李學武點點頭,道:“如果按照宅子的情況來說,確實值兩萬都不止的”。
丁萬秋見李學武這麼說,眼睛便是一凝,問道:“兄弟不會是想趁老哥……”
“要不我怎麼說不願意接您這茬兒呢”
李學武打斷了丁萬秋的話,笑道:“朋友之間做買賣,容易傷感情”。
說著話拿起茶幾上的茶壺給丁萬秋續了茶水,道:“多了,我心疼,少了,你心疼”。
放下茶壺,也不看丁萬秋的臉色,繼續說道:“我的建議是,您還是自己去找買家,咱們多少還能留點兒香火情”。
丁萬秋眯著眼睛看了看李學武,問道:“您能出多少?”
“唉~~~”
李學武歎了一口氣,說道:“我是真不想接,那是個大麻煩”。
說著話一扭頭看向了窗外,麵露思考的模樣。
李學武不說話,丁萬秋眼睛盯著李學武,想要聽聽他給自己的報價。
兩人都不出聲,一時之間屋裡竟然安靜了下來。
操場就在院子的隔壁,訓練的聲音是能穿過來的。
春風穿過窗子拂過屋裡的家具和人,又從後窗穿出,帶走了屋內的熱量,也帶走了緊張的氣氛。
“五千”
“啥!?”
丁萬秋現在要激動的站起來了,眼裡全是不敢相信。
將近八畝地的宅院麵積,那可是五千多平米啊,是在東城啊。
核算下來,特麼的,一平米一塊錢都不到?
“就五千”
李學武強調道:“以我現在的財力,隻能出到這個價位”。
丁萬秋搖了搖頭,一句話都不想多說,站起身就要離開。
“我可以用金條支付”
李學武輕飄飄的一句話,直接把丁萬秋的腳釘在了原地。
“真的?”
“嗬嗬,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李學武端著茶杯又喝了一口,隨後說道:“就不用我把金條亮出來給你看了吧?”
“當然”
丁萬秋重新坐了下來,看著李學武說道:“銀行金價回收是七塊六毛八一克,你是按照這個給我吧?”
“嗬嗬嗬,你覺得呢?”
李學武歪著嘴笑了笑,說道:“不然我為什麼篤定你能認同這個買賣呢?”
丁萬秋看著李學武晃了晃下巴,道:“你知道外麵的黃金價”。
“不然呢?”
李學武看著丁萬秋說道:“現在外麵的金價應該在五十美刀一盎司,其實你是虧的,巨虧”。
“不”
丁萬秋搖頭道:“我沒虧,反而有的賺”。
“嗬嗬嗬~”
李學武搖了搖頭,很難想明白這個時候的人把京城幾千平米大宅子賣掉,拿著一千多美刀跑去港城的想法。
就像後世一樣,很難想明白那些在一開放後,就急不可耐地把京城的祖宅賣掉,換成美刀去落山雞耍盤子或者當雞的想法。
“我相信你”
李學武點點頭,說道:“無論在哪兒,你都不會吃到虧”。
“但願吧”
買賣談成,丁萬秋卻沒有如釋重負,反而有種落寞的感覺,好像什麼寶貝從自己身上掉下去了一般。
李學武給他的這個價格確實低,低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
可隨後的黃金支付卻又把價格拉了回來,讓他覺得李學武並不是那麼的混蛋。
雖然國內的黃金收購價格高,外麵的黃金價格低,而且按照正常的換算公式來計算,那美刀和這邊是一比一差不多的。
那為什麼丁萬秋還覺得有的賺呢?
這就得問南邊那些做蛇頭生意的人了,李學武是不知道的,他是正經人。
就算李學武真的給丁萬秋兩萬塊,那他落地港城後,兜裡能剩價值一千塊的錢都算他牛嗶了。
關鍵這個時候不是不正常嘛,誰會按照正常的換算公式給你算。
喝了一口茶,丁萬秋看著李學武問道:“咱們怎麼過戶?”
“換”
“換?”
“對,換”
李學武敲了敲沙發扶手解釋道:“我有一套房子,麵積是小了點兒,可我想去東四條去住”。
說著話點了點丁萬秋道:“你呢,又想來感受南鑼鼓巷的氛圍,所以咱們換房子”。
丁萬秋有點兒愣,試探著問道:“你要換的那套房子多大?”
“嗯……”
李學武皺著眉頭想了想,實在是想不出自己西院的那套房子有多大,指著屋裡比劃了一下,道:“這間屋子……”
“這麼小!”
丁萬秋震驚的瞪大了眼睛,實在是想不出李學武怎麼想的。
“哎~~~”
李學武晃了晃手指頭,道:“沒這麼大,一半吧,反正你都一個人,不在乎家裡大小不是?”
“……”
丁萬秋徹底石化了,要說作假也得做的真實點兒吧,誰會這麼冤大頭,拿幾千平米的住宅換十平米都不到的屋子,還是大雜院的屋子。
哎,李學武現在看見的不就是冤大頭嘛,所以想的就是這麼換。
“反正你也不用嘛”
李學武笑著說道:“換到這兒來,你還可以和我做鄰居嘛”。
邊解釋著,李學武邊說道:“還有個好處,現在那處位置是集體租賃的,他們正在做牲口圈,這樣你就不用害怕走後的事了”。
丁萬秋實在是沒想到,李學武的腦洞能有這麼大。
在聞三兒結婚的時候他也去隨過份子,看見西院兒養著的大青馬也跟常利說笑過。
可他萬萬沒想到啊,那匹大青馬住的棚子有一天會成為自己的“家”!
是的,李學武就是拿產權屬於自己,租賃的使用權屬於回收站,實際屬於大青馬的牲口棚子,換丁萬秋那套一百三十多間房屋,占地麵積八畝,五千二百多平米的宅子。
因為丁萬秋自己願意的嘛,就是想來這邊住,那李學武有什麼辦法。
在房管局那邊,隻要本著雙方自願的原則,誰也管不著,該登記登記,該重新製作房照就重新製作房照。
“你真是絕了!”
丁萬秋給李學武豎起了一個大拇指,感慨地說道:“要不怎麼說讀書人掌天下呢,還得是你們有腦瓜兒的厲害”。
“見縫插針罷了”
李學武擺擺手,說道:“你要是方便,我這邊隨時都能安排過戶的問題”。
“那當然是越快越好”
丁萬秋現在恨不得立刻跟李學武去辦手續,早點兒拿到錢,早點兒離開,免得日常夢多。
李學武看了看手表,道:“已經是中午了,我今天的工作都排滿了,明天吧,明天我讓彪子拿著手續去找你,你們兩個去辦”。
“沒問題!”
丁萬秋點頭道:“就這麼說定了,明天我在家等他”。
能達成買賣自然很高興,丁萬秋也難得地露出了笑臉。
在自己即將啟程之際,他也想到了先前那些給他傳遞消息的梨園朋友。
“李處長”
丁萬秋在李學武微微驚訝的目光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那天你也看見了,家裡的那些朋友也想離開,這房產嘛……”
“哈哈哈~”
李學武笑著敲了敲沙發扶手,隨後對著丁萬秋問道:“丁大哥你是不是覺得我想當寓公啊,買那麼多房子做什麼~”
“不是”
丁萬秋忙解釋道:“這些先生在解放前可都是有錢人,那宅院置辦的就沒有小的,你要是喜歡,可以看看的”。
“是嘛!”
李學武微笑著點點頭,道:“那就看看?”
“哈哈哈~”
丁萬秋笑著給李學武拱了拱手,道:“多謝李處長給麵子,也不枉這些朋友幫忙一場”。
“好說”
李學武伸出手托住了丁萬秋的手,道:“事兒好辦,人難交,我衷心希望您能好,也希望他們能好,可不想看見這個事兒起什麼波折”。
“當然”
丁萬秋肅了表情,給李學武保證道:“一應的安排都有我做主,保證你不會跟他們起任何的瓜葛”。
“這樣最好了”
李學武將手裡已經掐滅的煙頭扔在了煙灰缸裡,道:“明天還是由著彪子跟你去辦你的那套宅子手續,其餘的等周日我放假的時候再去看”。
“好好好!”
丁萬秋知道自己的事兒談完了,也該滾蛋了,便笑著站起身,跟李學武道彆。
李學武則是把他送出了屋,叫了在輔房辦公室的沙器之過來送丁萬秋離開。
丁萬秋也是連連跟沙器之道謝,這公門裡哪有簡單人物,能做李學武的秘書,也是個人物呢。
在離開之前,丁萬秋隻想做一個安靜的美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