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看出我閒來了!”
餘大儒走到李學武辦公桌的對麵坐了下來,抱怨著說道:“你們辦事兒還有準兒沒準了”。
說著話湊著身子對著剛坐下的李學武輕聲說道:“這些車廂可都是著急“上崗”的,下周二就要“上班”了,你們研究出個意見沒有啊”。
“著啥急?”
李學武笑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你當這是一塊錢兩塊錢的事兒啊,領導們也得協商嘛”。
嘴裡邊敷衍著,邊對著沙器之示意給餘大儒沏茶,自己則又是說道:“再說了,這不是還有好幾天呢嘛”。
“我的李大處長,可彆等這幾天了”
餘大儒瞪著眼睛懇切地說道:“工人們加班加點兒,全天二十四小時不停地作業,準能按時交付的,你們要是沒有個準話兒,我們領導不敢留啊”。
“要我說啊,等不如做”
李學武笑著接了沙器之遞過來的茶杯,勸說道:“也不用非得一棵樹上吊死,這四九城能做這個買賣的廠子那麼多,何必盯在我們這棵歪脖樹上呢”。
“哎,我們就喜歡你們這棵歪脖樹”
餘大儒肯定地說道:“你當我們領導是傻子啊,他能不知道有的廠子也可以做?但你現在看看,真把肉拉回來的隻有你們軋鋼廠”。
說著話信誓旦旦地說道:“反正我們領導說了,隻跟你們合作,不找彆人,你們抓緊研究吧”。
“哈哈哈”
李學武笑了一聲,隨後笑嗬嗬地感慨道:“實不相瞞,兄弟,現在軋鋼廠的情況很複雜,這趟專列的事情我個人估計啊,一時半會兒的研究不下來”。
“這咋整!”
餘大儒一聽這話急眼了,挪了麵前的茶杯著急地說道:“從四九城到那邊兒可用不了多少時間啊,這送過去拉不回來,可就甭想再拉回來了”。
“我知道,我知道”
李學武擺了擺手,示意餘大儒不要急,聽他解釋。
等餘大儒屁股挨了椅子,這才解釋道:“工作可以先做好準備嘛,你們先把車廂搞回來”。
餘大儒見李學武這麼說,又要開口說話。
這不是他不辦,或者辦不到,可車廂拉回來總不能擺在鐵軌中間吧。
這些車廂已經不在國內的列車序列了,要是查出來更是麻煩事兒。
說實在的,這些東西不能亂放的,放在哪個鐵路部門人家能給你地方。
要麼找好掛靠單位,要麼找好接收單位,不然拉回來都是錯誤的。
先前他們想的是,從這邊拉走,再以回收的名義拉回來,軋鋼廠是有備用鐵路線的,也有存放車庫。
可現在李學武直接讓他們準備著,這準備到什麼時候是個頭兒。
難道李學武這條線一時掌握不了軋鋼廠的主動權,他們的車就得一直找地方挪停?
這不是一台吉普車,說往哪兒停往哪兒停,這也麼是用火車頭拉拽的列車。
李學武見這小子沒個深沉,笑著擺擺手,說道:“聽我說完,地方我給你找”。
“真的?”
餘大儒瞪大了眼睛,問道:“是在軋鋼廠?那就直接接收了得了,何必費那個事兒呢”。
“不是”
李學武神秘地笑了笑,搖了搖頭否定了一句,隨後點了點桌子下麵用玻璃押著的全國地圖。
“鋼城?”
餘大儒沒想到,實在是沒想到,李學武一棒子能把這些車廂支配到東北去。
“我們廠在那邊有個分廠”
李學武邊說著話,邊分了煙,等點燃了,又繼續說道:“那邊的一把手是保衛處的正處長”。
“是啊!”
餘大儒這才明白為啥保衛處是一個副處長在當家,感情還有這方麵關係。
“那這車廂是……?”
他的意思是這些車廂是掛在鋼城那邊,還是暫存那邊,等以後這邊方便了再拉回來。
“看你們了”
李學武無所謂地說道:“兩個廠子都是調度處來管這些事兒,放在哪邊都一樣,車頭就那麼些個,都是調度在安排”。
“明白明白”
餘大儒點點頭,算是明白了其中的關竅,他是見著那天跟著一起打牌的調度處一把手畢處長的。
說是調度處來調管,還不是他們這些人說了算嘛。
搓了搓下巴,琢磨了一下,端起桌上的茶杯笑著說道:“你辦事可真讓人放心”。
“嗬嗬,必須的”
李學武輕笑著答了一聲,隨後說道:“我這個人辦什麼事兒都求一個心安理得,大家都是朋友,你好我好大家好嘛”。
“確實是這樣的”
餘大儒點點頭,笑著主動轉換了話題,說起了彆的。
李學武也是跟他說了幾句,便忙起了手頭兒的工作。
這小子也是見著李學武忙,主動提出了告辭。
等沙器之送了餘大儒回來,李學武問了保衛科在車間那邊的布置。
沙器之是了解過的,看了一下筆記,回道:“咱們廠的保衛已經跟保密部一起管理那邊的車間了,按照韓科長的布置,保密工作加強了,所有的工人都進行了警示談話”。
“嗯”
李學武頭也不抬地應了一聲,隨後交代道:“讓韓雅婷注意著點兒這小子,特麼的亂打聽消息”。
“知道了”
沙器之也是笑了笑,知道處長說的是啥。
這位餘科長好像不是來工作的,倒像是來做偵查工作的,平時沒事兒總跟附近的工人閒聊廠裡的事兒,不然也不能這麼清楚機關和廠領導那些關係。
等李學武不說話繼續工作了,沙器之又主動問道:“還真要把那些車廂安排去鋼城分廠啊?會不會造成一些不好的影響,那邊畢竟不是石頭一塊兒啊”。
李學武抬起頭看了看沙器之,明白他這麼說話的意思,這是站在一邊的角度上來說的。
“咱們是保衛處”
李學武低下頭,手裡的筆不停,嘴上似是教育,似是叮囑地說道:“做安全保衛工作的,最忌諱,也是最不應該的,就是帶有正治立場去工作”。
沙器之本是覺得李學武跟李懷德副廠長應該是一條線上的,跟廠長應該是對立的,所以才說出了這些話。
可現在來看,處長好像不喜歡自己站位,更不喜歡自己這麼說話。
李學武不看沙器之的表情都知道他在想什麼。
“保衛處是沒有正治立場的,但是保衛處的處長有,可也僅限於處長有”
李學武輕聲說道:“你們在工作的時候是不可以犯這種迷糊的”。
“我不大明白”
沙器之跟了李學武這麼長時間了,也知道李學武是個什麼樣的人了。
所以心中有疑惑也就直接問出了口:“明明您……”
“我什麼?”
李學武笑了笑,說道:“是不是覺得我跟李副廠長就應該是一夥兒的,辦事兒就應該可著李副廠長的立場辦?”
一邊說著,一邊將手裡的文件放在了一處堆兒上,同時看了沙器之一眼。
沙器之則是沒有回話,可微微皺起的眉頭還是顯示出了自己內心的困惑和不解。
“我跟你說了,保衛處沒有正治立場,保衛處長有”
李學武用鋼筆點了點沙器之問道:“你知道為什麼我現在基本不問韓雅婷保衛科的工作嘛?”
“我猜不隻是因為信任吧?”
沙器之聽見李學武的口氣,就猜想不是這麼簡單的一條。
“嗬嗬,我從來不相信任何人”
李學武拿了一份文件繼續審閱,嘴裡說道:“因為人不是機器,隻要乾工作就會出錯”。
一邊看著文件,一邊給自己的秘書解釋道:“不過問保衛科的工作,那是因為隻要有正治立場,就有利弊,也叫厲害”。
“有正治立場的人在判斷取舍的時候就會考慮這樣那樣的利弊,有時候要做兩相其害取其輕的選擇”。
“可保衛科的工作不能,也不允許做出這樣的考慮,因為在治安管理條例裡就沒有灰色地帶,好就是好,壞就是壞,沒有自行判斷的標準”
“所以保衛處的所有工作,所有工作的人,都不能帶有正治立場去工作,去辦事,去說話,懂了嗎?”
“可是您!”
沙器之微微皺眉地問道:“為什麼您說您可以帶有正治立場呢?”
“遊戲規則”
李學武微微抬頭看了沙器之一眼,道:“因為我所代表的,已經不僅僅是保衛處的一項工作,更不是簡簡單單的黑與白,更是要在中層管理乾部的崗位上,做出對於當前工作最合理的判斷”。
在沙器之漸漸清晰的眼眸中,李學武麵色堅毅地說道:“這就是乾部要務虛,又要務實的原因”。
“您的意思是,乾部的級彆越高,務實的機會越少?”
沙器之也是逮著今天李學武有談性,來了一個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勁頭兒。
一個好領導,最大的表現就是願意提攜下屬,願意教導下屬。
而李學武就是想要培養自己的關係,培養自己的人才,所以在辦公室隻有兩人的情況下,也樂意給沙器之解答自己的思路。
“不儘然,但也不矛盾”
李學武解釋道:“務實和務虛沒有明顯的分界線,你看廠長,他會問你這份報告應該怎麼寫嗎?他隻是動動嘴,把自己的思路交代出來就行了,為什麼?”
“時間”
沙器之還是明白這個道理的,回答道:“廠領導的時間都是緊張的,工作多,不可能一點一點實際去做”。
“嗯,是可以這麼說”
李學武點點頭,又繼續說道:“但更多的原因是虛實結合的,他在拋出這個思路的時候並不是代表他自己的意見,更代表廣大廠乾部和工人的意見,在與實際工作產生碰撞的時候,根據反饋來調整實際的工作,你說他是虛的,還是實的?”
“我明白了”
沙器之笑了笑,說道:“隻有到了決策層才有虛實結合的機會,我們現在隻能實”。
“嗬嗬”
李學武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麼。
沙器之在機關這麼些年的沉浮不是白白浪費的,還是有很深的工作基礎的。
隻要經曆多了,看的多了,假以時日,也是一個優秀的青年乾部。
李學武對於教導一個比自己大幾歲的人絲毫沒有壓力感,畢竟自己經曆的,比他要多的多。
等把最後一份文件看完,李學武看了看手上的時間,已經四點了。
“器之,今天幾號了?”
李學武要給自己的筆記本上寫日工作總結,就記得周幾了,沒記得日期,便問了一句。
沙器之將文件入了檔,轉頭回道:“二十二號了,再有一周就進四月份了”。
“是啊”
李學武笑著說道:“真看出天暖和來了,六月份就要開始大熱了,這時間過的真快”。
“可不是”
沙器之笑了笑,說道:“昨晚回去我媳婦兒還說呢,得想著把醬下了”。
“你們家也吃醬?”
李學武家裡是烀醬的,就是豆瓣醬,要把黃豆烀爛了,用手搖機器絞成麵條似的,再摔打成醬塊子。
這項工作早就做完了,醬塊子在火牆子上擺放一些時間,到了四月份就要掰開了,清洗出來,然後跟大粒鹽一起下到醬缸裡。
說的很簡單,其實很費工夫,這些工作都是家裡的婦女們來做的。
李學武家裡人口多,今年更是有了倒座房這些人,特意交代了母親要多下醬。
在李學武家房子的門口,正好能曬著太陽的位置,整整擺了三大缸的醬。
這都是為了倒座房那些人預備的,不然這些小夥子可不夠吃的。
去年李學武家裡沒想到李學武能招來這麼多人,所以年前這醬就吃沒了。
今年是老彪子買的豆子,可著勁兒的準備了。
“當然”
沙器之笑著說道:“不過跟您家的下醬方法不同,我媳婦兒特意買的果仁,碾碎了下在了裡麵,發好的時候顯得麵”。
“這倒是”
李學武笑著點點頭,道:“我們家老太太吃慣了東北口味的,不叫放彆的東西,我們院裡還有放饅頭碎渣的,嗬嗬,五花八門”。
“就是說呢”
沙器之幫著李學武收拾好了辦公桌,兩人一起往樓下走去。
一出辦公室的門,便又遇見了周二遇見的新來的大學生小周。
許是於德才交代過了,或者是自己想明白了,這次見著李學武沒有躲,有些緊張地打了招呼。
“處長好”
“好”
李學武點頭答應了一聲,隨口問道:“叫什麼名字?”
“周瑤”
周瑤也是沒想到領導會突然問自己名字,緊張的手心都出了汗。
當初跟著廠辦徐主任來參觀的時候還見了保衛處這邊的各個部門,當時真沒想到會分來保衛處工作。
跟著轉的時候見著了不少處室的一把手,有笑著應的,有忙著工作沒空搭理的,不一而足。
隻有這位保衛處的李副處長是廠辦徐主任特彆介紹的,也是一直沒見著的。
當時倒是想了,比自己年齡差不多的,怎麼就成了領導了。
周二那天見著算是嚇了一跳,這領導不僅個子高,走起路來帶著風,而且麵相看著真嚇人。
再有就是領導穿著自然跟自己這些分來的大學生不同,一看就有派頭兒。
從辦公室出來,帶著沙秘書,那股子氣勢當時嚇的她不知怎麼反應,隻好躲了李學武。
沒想到的是,這個事兒卻是被領導單獨說了,還教給她們應該怎麼麵對領導。
於主任雖然沒有批評自己,也沒有點名,但是周瑤知道,那天這位李副處長一定對自己不滿意了。
“嗯,哪個大學的?”
李學武這幾天都沒有關心這些新來的學生,今天見著了,便問了一嘴。
“鋼鐵學院的”
周瑤抱著手裡的文件,都要把文件攥出褶皺來了。
李學武看著這姑娘緊張的樣子,笑著說道:“挺好,咱們算是同學呢,你們一起分來的都是鋼鐵學院的嗎?”
“啊?”
周瑤沒想明白,這李副處長怎麼就跟自己是同學了?
不是說這位領導還在上學嘛,這麼說的話,那是不是就是比自己還低幾屆,那不是自己的學弟了嘛……
她被李學武嚇了一下,又是被問了幾個問題,這會兒腦子有些不夠用,沒反應過來李學武又問了啥,所以這會兒表現的很疑惑。
“嗬嗬”
李學武看著有些迷糊的周瑤,微微點點頭,沒等她的回答便往前繼續走了。
沙器之看了這姑娘一眼,直感覺現在的大學生是不是都是這個樣子。
如果真的是,那可就真的不太值錢了。
連領導的話都回不好,還怎麼參加工作,雖然說的是實習,可現在的實習沒有後世那種選擇性,基本就是定在這個單位了。
差的就是人事那邊的手續了,有了畢業證,就有了工作證。
等跟上了李學武的步伐,沙器之解釋道:“咱們廠隻接收鋼鐵部下轄的學校分配過來的學生”。
“哦”
李學武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帶頭往樓外走去。
出了樓門,剛打開車門子,便聽見腳下傳來“窟咚”一聲巨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