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慧美低著頭猶豫了一下,還是抬起頭看著李學武說道:“謝謝你……”
李學武聽見她要道謝,也沒等她說完,便伸出手擺了擺。
“道謝的話就甭說了,你們更應該說的話是道歉,但沒有什麼意義”
“是”
佟慧美兜兜著櫻桃小口,等著李學武說完,便點頭道:“我們是錯了,給您添麻煩了”。
說著話微微欠了欠身子,隨後解釋道:“我們實在是沒有了活路,一時想不開才……”
李學武歪了歪腦袋,打量了兩人一會,問道:“會什麼?”
“什麼?”
佟慧美沒反應過來李學武問的啥意思,這會兒微微一愣,隨即便明白了過來。
也沒等著李學武重複問題,有些緊張地說道:“我們什麼都能乾的……”
“做飯會嗎?”
“……”
“搬磚?”
“……”
“和泥?”
“……”
聽見李學武這麼問,佟慧美說不出話來了,李學武每問一句,她的頭便低一分。
看見李學武眼裡的輕視,坐在旁邊的金姣姣小聲地說道:“我們會唱戲……”
“哦”
李學武轉過頭看著她,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隨後問道:“那為什麼不去唱戲養活自己?剛才不是說沒有活路了嗎?”
見著李學武這麼問,金姣姣又不敢吱聲了,還是佟慧美拉了拉同伴,抬起頭看著李學武無奈地說道:“我和她都是從小學藝,沒有學過其他……”
“那就不是什麼都會了”
李學武看著佟慧美,道:“所以不要再說什麼都能乾了”。
“是”
佟慧美也明白了李學武的意思,這會兒認命地點點頭。
可是心裡的好像一塊兒玻璃破碎了,她賴以生存的本領在這個社會是討不著飯吃的。
這麼看來,她們兩個十幾年的辛苦努力好像都是在浪費時間一般。
最起碼來說,在這人麵前,自己兩人就是一個廢人。
李學武也是這麼想的,飯都吃不上,還敢說啥都會。
啥都會怎麼不把自己的飯掙到嘴裡?
“這房子是我的”
李學武強調道:“跟你們兩個沒有半毛錢關係”。
“是”
佟慧美的臉色變了變,但既然李學武說了,今天要心平氣和地解決。
她就隻好應著李學武的話往下談,如若不是沒有出路,依著她們女兒家的臉麵,也不至於做出霸占人家房子不走的事情來。
李學武再次強調道:“所以你們必須搬走”。
見著李學武說了這話,兩人的臉色都白了,望著桌子上的菜,剛才還有食欲的,現在卻是心裡拔涼拔涼的。
李學武看著兩人的臉色從鼻孔裡出了一股子氣,微微皺眉晃了晃下巴,問道:“所以,要我養你們?”
佟慧美倏地抬起頭,眼睛瞪大地看著李學武,不敢相信李學武竟然會這麼說。
或者說,她是不敢相信依著李學武的身份會說出這麼句話來。
李學武卻還是那副表情,望著她,說道:“走又不想走,活又不能活,攆了就上吊,就愛哭唧唧”。
見著李學武說的還挺押韻,坐在一旁的金姣姣卻是抿著嘴差點咬著舌頭。
李學武沒搭理她,而是看著主事的佟慧美,問道:“這麼賴在這兒,是不是我不來你們早晚都得餓死在屋裡?”
佟慧美想到兩人手裡的那幾毛錢,可不就是彈儘糧絕了嘛。
今晚那盤子黑乎乎卻是兩人省吃儉用最後一點兒口糧了,吃了這頓都不知道下一頓上哪兒掏噔的。
平時兩人很少出門,屬於大門不出,二門不讓邁的那種。
師父走的急,給兩人隻是一句話,緣分儘了,各謀生路。
這幾毛錢也是她們省吃儉用下來了,平時都見不著一塊的。
讓她們去菜市場撿菜吃是不可能的,一是拉不下臉,二是找不著菜市場。
要不李學武怎麼說兩人得餓死呢,這倆人比婁姐都不如。
“對不起,給您添麻煩了”
佟慧美能說的好像隻有這句話了,再其餘的話說不出,也沒了理由說。
李學武耷拉著眼皮,道:“我這人最怕麻煩,但麻煩找上門就得解決,所以兩條路”。
見李學武這麼說,佟慧美和金姣姣都把目光看向了李學武,等著李學武往下說。
李學武頓了頓,道:“一個,我再晚收一個月的房,算是給你們找房子也好,謀生路也好的時間,不收房錢,但也彆搞破壞,更不能在裡麵玩兒自殘”。
金姣姣的眼睛本來還有著光,可聽了李學武的話,這會兒光又暗淡了下去。
她們現在缺的不是住房子的時間,缺的是吃到嘴裡的那口飯。
米都不成,因為她們沒法把米變成了飯。
最少……最少也得有個廚子……
佟慧美沒有說話,眼神不變,看著李學武,等待第二條路。
李學武等兩人反應完,繼續說道:“第二,我養你們,吃穿用度都是我的,不用你們去賺錢,也不用你們去找房子,但這意味著什麼你們自己清楚”。
聽李學武把話說完,佟慧美終於變了臉色,雪白雪白的,肩膀都要塌下去了。
金姣姣看著李學武,又看了看佟慧美。
她年齡小一些,卻是該懂的都懂,戲文裡的故事比現實更精彩,也更殘酷。
“你養我們?”
金姣姣倒是比佟慧美更直接,看了李學武一會兒後問道:“你不是……乾部嗎?”
李學武看了看她,沒回答這個問題,顯然他隻想聽到回答,而不是問題。
金姣姣顯然也是意識到了李學武的意思,瞪著大眼睛打量著李學武,心裡的小算盤打的哢哢響。
“真的不用我們去賺錢?也不用我們自己做飯吃?洗衣服……”
李學武眯著眼睛,道:“你要是連洗衣服都不會,我一會兒送你去護城河”。
“去……”
金姣姣剛想著問去護城河乾嘛,卻是想起了剛才出來的時候這人說要把兩人打靶。
那去護城河就明白啥意思了。
這會兒也是縮了縮脖子,不敢再提條件,可心裡已經想好了。
“我……我會自己洗衣服”
金姣姣這聲回答算是選好了自己的路,也把坐在一旁的佟慧美驚到了。
“姣姣!”
李學武看著這姑娘,挑了挑眉毛,他是故意給了兩條路,就是逼著兩人自己走出去。
這個時候,誰沒有個自尊心,給的這一個月時間,哪怕是去街上乾點兒糊火柴盒的工作都能混個溫飽。
現在租房子可便宜的很,幾毛錢一個月,總不至於選那第二條路吧?
可這姑娘好像發現了什麼躺平擺爛的生活秘訣,毅然決然地選擇了委身於人的不歸路。
“姐,你還想著那人”
金姣姣倒是道出了佟慧美的心思,氣呼呼地說道:“他都跟你怎麼說了,你還想著他,現在咱倆錢也沒有,糧也沒有,還能要飯去不成?”
“嗯”
李學武點點頭,插嘴道:“這倒不失為一個正經營生”。
見著李學武的表情,金姣姣目光連連,拉了佟慧美的手小聲說道:“我可沒臉要飯去”。
佟慧美這會兒也是低著頭掉著眼淚,心裡恨意綿綿,嘴裡有苦說不出。
金姣姣說的要飯,她哪裡做得出,這幾天這麼餓了,都沒說邁出大門去。
那道門檻外的世界好像有著洪水猛獸一般,讓她們不敢出去,更不敢接受現實。
她們習慣了宅院裡的生活,隻覺得這樣過一輩子才好。
這也許就是沒爹沒娘,荒蕪生長的孩子自有的保護欲望。
金姣姣見姐姐不說話,看了一眼坐在對麵的那人,悄聲在佟慧美耳邊說道:“一看就有錢,買師父宅子用的是金條,那晚我偷聽了,其他師叔也都是把房子賣給了他,都是金條結算”。
佟慧美微微轉頭看著金姣姣,滿臉的苦澀。
金姣姣倒是沒哭,給小姐姐擦了眼淚,道:“你我都是活在戲文裡的鬼,既然要做鬼,那我不要做又餓又醜又愛哭的鬼”。
佟慧美見著小妹妹的話,眼淚是簌簌的往下掉,搞的李學武好像逼良為……的惡霸一般。
“當當”
李學武用手指敲了敲桌麵,道:“我趕時間,兩位如果商量好了,那咱們就開誠布公地說明白,你們要是不著急,等有空了自己找時間再哭”。
見對麵的人這麼“狠心”,佟慧美也是把眼淚收了。
金姣姣要選第二條路,她自己也沒有勇氣選第一條,隻能看著李學武,等待後文。
李學武也是看著她,問道:“所以,還是要我養你們?”
“是”
這會兒佟慧美悲傷地點點頭,道:“以後多請您照顧和……和……”
和了兩句她也沒說出來後麵的話,李學武點了點頭,道:“那得了,我這人最重信譽,就不簽什麼約定了,咱們這就回去”。
聽見李學武的話,佟慧美的臉剛有了點兒血色,這會兒又白了。
可耳根子卻又紅了。
回……回去,回去乾嘛?
李學武沒搭理她,找櫃台上的服務員問有沒有打包的東西,哪怕是借個飯盒也成,那邊還剩了些菜。
服務員看了看李學武腰上的槍,問道:“同誌,你是哪個單位的?”
一般來說,很多職業或者單位都可以帶槍,尤其是這種手槍。
但李學武的手槍很特殊,而且這麼明目張膽地帶著,那單位應該就在附近,或者身份特殊。
畢竟即使有槍,也會放在衣服裡,或者包裡。
李學武將自己的工作證掏了出來,放在了櫃台上,嘴裡解釋道:“我家就跟這兒隔了兩條街,明早就讓人送過來”。
服務員看了看李學武的證件,卻是被職務驚了一下。
不過她跟李學武也不是一個單位的,也不用怕李學武什麼。
所以將手裡的證件又放回了櫃台上,嘴裡回道:“飯盒沒有多餘的,不過有塑料袋可以嗎?”
“你們這兒還有這個?”
服務員沒對自己的證件懷疑,李學武卻是對這間飯館產生了懷疑。
塑料袋在這個時候精貴的很,可以說在一般的城市還沒有普及,就更不用說農村了。
但這個服務員卻是渾不在意地說道:“經理搞的,說是賣金魚的都拿這個裝,我們這兒挨著學校,白天來吃飯的多,帶走的也多,經理就想了這麼個轍”。
“你們經理還真是奇人”
李學武笑著點點頭,問道:“就用塑料袋吧,多少錢?”
他想的是,把沒吃完的帶走,本就是自己的想法,人家沒有義務免費提供什麼。
可這服務員兒卻是回道:“不要錢,但您得給我登個記,我們經理要”。
李學武看了看服務員拿過來的登記本,卻是挑了挑眉毛。
這個經理好手段,這上麵登記的都是單位的人,不說彆的,單位加姓名,就是一個關係啊。
果然是乾勤行的沒一個簡單的,心眼子真多。
把自己的名字和軋鋼廠的單位名稱寫了,這才接了服務員給的一個塑料袋和幾張牛皮紙。
“謝謝,麻煩您了”
跟服務員道了一聲謝,隨後回桌邊要將剩菜打包,卻是被佟慧美搶著接了。
李學武由著兩人忙活,指了指門外道:“我去準備車,收拾好了出來”。
“知道了”
兩人都是嫋嫋婷婷地應了,李學武聽著耳根子癢癢,轉身出了門。
等把車打著了,等了一會,這才見著兩人出來了。
上了車,也不再問兩人什麼話,開著車便帶著兩人回了宅子。
因為離的近,也沒用多長時間,等李學武打開了鎖,進了院子,這兩人就跟鬼似的,無聲無息地跟在李學武的後麵。
也許是步子從小練得,走起路來沒有聲音,李學武總感覺身後癢癢。
等到了後院,直接在兩人紅著臉的情況下上了樓。
“這間房是你們的?”
“是”
佟慧美手裡還拎著那個塑料袋,另一隻手卻是找不著位置放似的,不知道這人要怎麼著。
李學武看了看兩張床鋪,和裝衣服的兩個箱子。
好像都收拾好了要走似的,可卻又有些放在外麵。
“我給你們搬行李,你們收拾東西,儘快,我趕時間”
在兩人錯愕中,李學武進了屋子,將床上的兩張鋪蓋卷起來,一邊胳膊夾著一副,邁步就往出走。
“你……你……他……”
金姣姣茫然地看著李學武的背影,指著的手指又看向佟慧美,張著嘴問道:“不是……不是說好了……”
佟慧美知道她的意思,可她現在也不知道李學武是啥意思。
本來她還以為李學武要帶兩人回來直接那啥呢,可現在這是乾啥呀?
但李學武說了,要她們收拾了自己東西,不是直接攆了她們吧。
可心裡一想,都說好了的,那是……
等李學武再回到樓上,見著兩人站在兩個箱子邊上茫然地看著自己。
“沒收拾完也沒關係,明天自己回來再收拾”
李學武上前拎了兩個帶把手的藤箱,邊往下走邊說道:“我明天要上班,沒時間安排你們,現在趕緊的,拿你們的洗漱盆子跟我走”。
兩人對視了一眼,隻好拿了地上的洗臉盆,跟著李學武又下了樓。
等回到門口,李學武將行李固定好,示意兩人上車。
兩人知道,這是要帶她們走人了,不在這邊住了,可能是帶回家……
她們想的倒是複雜,可李學武沒有那個膽子,晚上人少,車速也開起來了。
因為後麵放了行李,隻能坐一個,是金姣姣坐了。
佟慧美的腳邊還有一個藤箱,坐在了副駕駛。
看了一眼身邊的男人,又看了看前麵的路,這是去哪兒?
李學武沒給兩人提問題的機會,專心開著車。
等到了地方,先把車停住了,也沒熄火,跳下車看了看門房窗子裡透出來的燈光,便去敲了敲大門。
“誰呀?!”
透著黃色燈光的窗子裡傳來了一聲不耐煩的聲音,隨後便是一陣嚷嚷聲。
“電費交了,水費交了,我不買公債,你們還要乾……”
周常利不耐煩的聲音隨著開了的大門便戛然而止,他真的是萬萬沒想到,這人竟然這麼快又回來了。
李學武看了看他,問道:“嚷嚷什麼呢?”
“沒……沒有”
周常利看著黑色的夜裡,門口站著的這人怎麼比白天還嚇人。
李學武瞪了他一眼,隨後轉過身子,對著車上還在發愣的兩人說道:“下車,以後你們在這邊住”。
佟慧美和金姣姣對這裡不陌生,如果說不認識來時的路,但這處宏大的住宅她們還是認識的。
兩人不敢說話,看了看像是猛獸般蟄伏在這裡的大宅,黑乎乎的,好嚇人。
但這人說了,那就得依著聽話。
等周常利從李學武讓開的身子看清楚台階下的人,卻是把眼珠子都瞪大了。
這……這是哪兒找來的這麼漂亮的姑娘。
隨即想到李學武剛才說的話,住……住在這裡,那豈不是說……
他有了一個不太成熟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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