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李學武晃了晃腦袋,不理解地說道:“那可真真的奇了怪了,要說十九年前他能算到這一天,我可不信”。
“我也不信”
青年吹了一口煙,看著遠方,道:“知道嘛,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已經十二了,小學三年級”。
“說起這個”
李學武插嘴問道:“你怎麼十九歲了,才念高二啊?”
見著李學武插話的這種不專業,青年對於李學武的能耐更是表現出了不屑。
不過好不容易有個人來陪陪自己,倒也沒表現出來。
他都用這種信息釣著這人了,可這人好像不知道一樣,瞎打岔。
“我上學晚,十一歲了,才開始上學的”
李學武的這個問題也是讓他很難堪,畢竟從小就跟一群比自己小的孩子一起上學,很不好的感覺。
解釋完,又怕李學武誤會,補充道:“其實我在十二歲的時候跟他見麵那是因為我十一歲的時候他才知道有我的存在,要不是他的安排,我還上起學呢”。
李學武微微皺著眉頭,道:“不是我瞎想啊,你母親怎麼……”。
“是意外”
青年急聲打斷了李學武的話,真怕李學武這個愣頭青說出什麼不好的話來。
“我母親跟他是一個村的,後來他念書走了,沒再回來”。
“哦~~~”
李學武了然地點點頭,說道:“這我還真不知道,不過那個時候這種情況也不多見吧?”
青年撇了撇嘴,道:“陳世美難道是去年發生的事兒啊?這樣的哪兒沒有”。
李學武驚訝地挑了挑眉毛,問道:“你恨他?”
“嗬嗬,談不上”
青年看了李學武一眼,有些意味深長,終於問點兒有用的了。
不過他好像是很願意配合的模樣,解釋道:“在我們家最困難的時候,工作組要清查她的時候,沒辦法了,她才帶著我從村裡來找的他”。
“之後就騙我說她不是我媽媽,其實是那個人寄養在農村的,跟工作組也是這麼解釋的”
“是不是很奇怪?”
青年癟了癟嘴,看了李學武一眼,隨後繼續看著遠方,道:“估計他知道我的存在的時候也是很奇怪”。
李學武跟青年保持著一樣的姿勢,也是看著遠方。
對於李學武這種沉默的傾聽者,青年倒是放鬆地講述起了自己的身世。
在清晨的冷風中,抽著煙,好像在講述一段彆人的往事。
李學武有時會點點頭,但更多的時間都是在沉默著。
青年終於講完了自己的人生,看著遠處的紅日初升,轉頭看著李學武笑道:“一個私生子的往事,是不是很乏味無趣?”
李學武收回望向遠方的目光,好像電影結束後被驚醒一般,轉頭看了看青年,歪了歪腦袋道:“伱有著超越同齡層的成熟”。
“汙~~~”
遠傳的樓宇間出現了黑色的火車身影,汽笛聲更是響徹天際。
青年望著遠方開來的火車也是愣愣的出神,嘴裡說道:“可能是從小我就跟比我年齡小的孩子接觸吧,顯得更成熟一些”。
李學武笑著點點頭,道:“比我這個參加工作了的人都有思想”。
“嗬嗬,不儘然”
這會兒聽見李學武的誇獎,青年倒是顯得謙虛了起來,搓了搓雙手,道:“我媽媽說,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我其實一直都是這樣”。
李學武點點頭,對著青年說道:“我挺理解你的,其實我也有一段淒慘的身世,我爸對我也不好,經常無緣無故地打我,我的家也很窮,我們兄弟姐妹……”
兩人都沒管火車由遠及近,進站,旅客的下車,上車,甚至連火車開走都沒在意。
嘈雜的繁鬨聲並沒有打擾了兩人,這張長椅好像被施加了魔法一般,有了隔絕世界的外罩。
站台上行色匆匆的旅客哪裡會管這兩個奇怪的人,最多也就是看上一眼,便追自己的車去了。
李學武神情感歎地講述著自己吃了上頓沒下頓還經常挨打的日子,講自己餓了隻能偷東西吃等等。
青年聽的很認真,也很共情,隻感歎自己沒有父親悲涼,有了父親的也不一定會溫暖,倒覺得自己不是最可悲的那一個了。
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比得上病友之間探討病情讓人來的共情呢。
你爸沒認你?
巧了不是,我爸認我,但打我啊~
“所以我並不是恨他,隻是覺得自己很無奈”
青年抽了一口煙,在李學武講述完了以後,說道:“至少等他走了,我和我母親能輕鬆一些”。
說完還看了看李學武問道:“像是我這種情況,不會被抓吧?”
“這玩意兒我可不知道”
李學武笑了笑,將煙盒和打火機揣兜裡了,道:“一般都是上麵的領導定,我就是跟著讓乾啥乾啥的”。
“也是”
青年點點頭,道:“我跟你說這麼長時間,你一句正經的都沒問出來,你們領導會不會收拾你?”
“不會~”
李學武很是爽朗地搖了搖頭,道:“我出來那會兒他也是死馬當活馬醫了,在大堤上隻找到了你爸的司機和你……”
說到這,李學武突然止住了,挑著眉毛問道:“那個女人你是叫媽……還是……?”
“不是”
青年看了看李學武,搖頭道:“我每次去他家都不跟我說話的,我也不叫她,沒什麼話可說”。
“哦~~~”
李學武了然地點點頭,撇嘴道:“你的感覺是對的,她不是什麼好人”。
看著李學武的模樣,青年倒是好奇了起來,問道:“她怎麼了?”
李學武搖了搖頭,撇著嘴,一臉的鄙夷模樣,但嘴上卻是說著:“不能說,辣眼睛,太……咦~~~”
見李學武這麼嫌棄的表情,他更好奇了,跟那個女人認識也不是一年兩年了,每次都是高傲的模樣,現在聽見李學武說的這麼齷齪,他真是心癢癢。
“哎,你跟我說說唄,反正又沒啥事”
青年湊近了李學武,道:“你告訴我,我絕對不跟彆人說,我就是想知道知道她怎麼壞了,難道她做了……”
“這可是你自己猜到的啊,不是我說的”
李學武還沒等青年說完呢,就手指著他強調了一句,好像青年真的猜對了似的。
青年這會兒也是懵逼了,我猜到啥了,你就這副模樣。
可李學武越是這樣,越是讓他想到了那種事情。
“啥~!”
青年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珠子,一副你彆騙我的模樣。
“怎麼可能呢,她看著可不是那種人”
李學武撇了撇嘴,道:“知道啥叫知人知麵不知心不?你可能思想成熟,但是一定沒我見識的多”。
青年有點自閉了,呆呆地坐在那,看著李學武說不出話來。
李學武也是歎了一口氣,說道:“孤男寡女的,一個是虎狼之年,一個是年輕小夥兒,大半夜的,坐在黑燈瞎火的車裡幾個小時,你說他們能像咱倆這樣閒磕打牙?”
“這……這……這怎麼可能呢?”
青年聽著李學武的話,心裡信了,可嘴上還是不敢相信。
李學武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膀,道:“我一說,你就一聽,出了這兒,我可不認”。
“是”
青年茫然地點了點頭,隨後對著李學武說道:“謝謝啊,你人不錯,挺好的”。
“嗬嗬”
李學武笑著點點頭,捶了捶膝蓋,道:“沒啥事,我也是當個笑話說,一聽一樂的事兒”。
“確實”
青年點了點頭,問道:“那她……?”
“不知道”
李學武抿著嘴搖了搖頭,又撇著嘴說道:“從他們的車上搜出來好多東西,你懂的,可真是不老少,我估計……”
他的話也是隻說一半,剩下的都讓年輕去猜。
同時觀察著青年的臉色,看著他沉默的瞬間,李學武也是不由自主地捏了捏手指。
“那……”
青年還想再問,卻是發現李學武已經站起了身。
“你乾啥去?”
“回去啊”
李學武對著一臉戀戀不舍模樣的青年笑了笑,說道:“我的任務隻是跟你在這等第一台火車過去,因為那邊已經開始收網了,你爸那會兒都沒被抓著,這會兒都不知道跑兒哪兒去了”。
青年看了看鐵路的儘頭,又對著李學武問道:“下一趟車就快來了,你不等了嗎?”
“嗬嗬,沒必要了”
李學武輕笑了一聲,隨後說道:“我也很想跟你多聊一會兒,但你知道的,我跟你不一樣,我得上班養家”。
青年看著李學武臉上的無奈,點點頭,道:“哦,是啊,天亮了”。
李學武歪了歪腦袋,毫不猶豫地轉身往檢票口去了。
青年的目光一直跟隨著李學武,從候車室的窗子就能看出,李學武帶著幾個人出了候車室的大門。
而一直負責監視他的那些人則是茫然地看著這一切。
包括檢查了一晚上鐵軌的那些工人,也都茫然地拎著錘子,站在鐵軌旁看著這邊。
青年的嘴角扯了扯,再次看了一眼遠處天邊升起的紅日。
如果,他沒有跟這個父親接觸,會是怎麼樣?
如果,他沒有來城裡,會是怎麼樣?
如果,他沒有出生,會是怎麼樣?
候車室裡,調查部在這邊的負責人看著李學武出站的背影歎了一口。
雖然很難麵對失敗的事實,但這就是人生,總有一些不完美的殘缺讓人遺憾。
可這種遺憾不就是人生中的趣味嘛,如果一個人真的順風又順水,那還有啥意思。
他了解李學武這個人,跟他們的科長一樣,都是年輕有為的積極分子。
都是那種很少遇到挫折的天之驕子,這一次兩人的聯手,在鋼城吃癟,也許對於他們來說並不算是一個壞事。
負責人端著茶缸子喝了一口熱水,溫暖了自己的胃。
再看向站台時,那個背影還在,還是孤零零的模樣。
隻不過早晨的紅日照射在他的身上,沒有淩晨時候的冷清,倒是有了溫暖的感覺。
周圍布置的調查員都看向了這邊,不過負責人並沒有發出撤退的信號,就像他跟李學武保證的那樣,這個青年不走,他們就不走。
一晚上都耗在這兒了,還差這半天了?
讓這個小鬼耍了自己等人,實在是不甘心,即使耗,也要讓他在站台上凍一陣。
青年顯然也是這麼想的,沒了李學武在這,兩方又開始了這種僵持。
時間流逝,上班的喧鬨聲和候車室的嘈雜聲組成了車站早晨的旋律。
新的一天又開始了,往日已不可追。
“汙~~~”
紅日升起的方向傳來了第二趟列車的汽笛聲,站在鐵軌旁的調查員還能看見車頭飄散的白霧。
負責人隨著檢票進站的人流上了站台,隔著那張椅子不遠處站著。
他知道自己等人暴露了,這個年輕人有著敏銳的觀察力和反偵查能力。
倒不是說他們的能力有多次,而是從目標失蹤後,這邊的隱藏就已經失去了意義,更多的是一種威懾。
喪家之犬,圍三缺一。
青年轉頭看了看負責人,淡漠的臉上沒有了跟李學武在一起聊天時的活躍,全是灰冷。
可這種灰冷,在朝陽的照射下卻又是那麼的格格不入。
背對著陽光站著,讓負責人看起來隻有一個剪影。
兩人對視著,好像兩個對決的劍客在等對方出招,僵持之間的形象跟周圍行色匆匆的旅客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旅客總是比火車先一步到達站台,而火車也在“褲衩衩”的聲音中進了站。
隨後的一聲“嗤~”讓站台上所有人都知道起跑的發令槍已經打響,排在隊伍裡的人使勁兒往前擁擠著,好像要沒了座位一般。
乘務員站在門邊嘶聲力竭地大喊著秩序,手上還要幫助行李多的旅客抬一下。
有乾部身份的,則是在列車長的示意下直接上了臥鋪車廂。
火車司機和幾個同事跳下火車,他的這一段工作完成了,一會兒要換班下一趟列車回去。
而接班的火車司機和幾個搭檔則是說笑著上了火車。
忙碌的站台就是這樣,各人有各自的工作和責任,各人又有各自的方向和目的地。
在一個時間節點讓他們彙集在此,卻又分乘不同的車廂,奔赴不同的遠方。
其實這個時候的火車都有座位,擁擠隻是人們對於車廂裡未知的情況一種預判和謀劃。
就像國人都喜歡儲蓄,包括糧食、錢財,甚至孩子,這是幾千年來勤勞樸實的國人在麵對各種災害和困苦總結出來的血的經驗。
無論素質,這是一種思想的本質,也是刻在骨子裡的一種習慣。
如果有一天出現了排隊的現象,那便是秩序的建立,和文化素質提升,使人們麵對未知有底氣和氣度來應對恐懼。
在一陣慌亂過後,站台上的人少了,除了工作人員,隻剩下幾個送行的親人。
柱子與柱子之間,長椅多是空著,隻有青年和負責人還在對峙。
時間如果在這一刻永恒,那他們也擦不出愛情的火花。
信號員已經在打旗幟,短暫的停靠過後,火車拉響汽笛,代表了下一段行程的開始。
列車的啟動速度很慢,卻也更穩,親人們追隨著車廂走著,慢慢的變成了小跑。
這個時候路途遙遠,信件很慢,見一麵也可能是件困難的事。
所以他們都倍感珍惜。
小跑送行,可能是他們對於親人最後依戀的倔強。
而在小跑過後跟不上火車的速度後,這些人往往不會再選擇快跑。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都知道送君千裡終須一彆的道理,所以便把這份思念留藏在心裡,好醞釀著,等下一次重逢時綻放更歡快的笑臉。
突然,一道身影突然從站台上躥了出去,跟這些正在放慢速度的人相比是那麼的突兀。
“站住!”
“彆跑!”
“快打電話!”
……
身後的呼喝聲關海山聽不見,即使聽見了他也不會在意,現在他的耳邊隻有風聲,急速劃過的風聲。
在他跟負責人對峙的時候,在火車慢慢加速要從眼前劃過的時候,他動了。
動如脫兔,動若脫了韁的野狗一般肆意,是那樣的調皮,那樣的得意。
“砰!”
火車不會因為任何人的嘶喊就會停下來,更不會因為有人掛上車尾欄杆爬上火車而停下,更不會因為有一群人努力追趕破口大罵而停下。
“哈~哈~哈哈”
關海山胳膊使勁兒一拉,吊著的身子翻上了行李車廂的後尾平台,這裡是裝卸行李的位置。
而他現在站在平台上,正在大喘著氣,嘴咧的大大的,對著身後跟著追趕不及的各種穿著的那些人揮手致意。
這致意和臉上的笑容帶著濃濃的嘲諷,讓車後追趕的負責人氣的要死,可他確定是追不上火車了。
更讓他生氣的是,行李車廂的後車門打開了,一道他熟悉的身影走了出來,跟關海山說了什麼,隨後兩人一起進了行李車廂。
“呼~是~是目標!是關東!快去打電話!”
——
火車在太陽升起的時候迎著涼爽的春風快速前進,路邊的枯木在春風的吹動下露出了新芽。
而同樣獲得新生的父子卻是難得地擁抱了一下,露出了逃出生天後勝利的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