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非是軋鋼廠的路線問題,楊鳳山、聶成林、鄺玉生這一係的人都是生產管理處出來的,腦子裡都有一根筋,那便是國家需要什麼,他們便服務什麼。
單位就是單位,單位就是國家的,沒有立足根本,發展業務的想法,想的都是一盤棋。
這沒有錯,錯的是時代,這樣想法的人未來被時代所洗刷時,忍不住理想破滅跳樓的比比皆是。
他們的理想很純粹,但有些人的想法很現實,李懷德就很現實,他可不想跳樓。
所以在李學武提出多種經營並存,主體工業持續變革和發展的方針時,李懷德是讚成的。
沒有什麼事情是一成不變的,社會在變化,人也在變化,需求也在隨之而改變。
楊鳳山故意拖遝聯合企業,不惜造成居民區項目遲遲達不到施工進度也在所不惜。
這是他作為廠長的一種調控方法,掌控軋鋼廠這麼大的企業,總有他的想法,總有他的方法,彆人的不理解和不看好他是不會在意的。
但劍走偏鋒的結果就是經不起輿論的浪潮侵襲,更在這個時代經不起廠裡那些真正主人——工人的議論。
現在看來,這場議論必然要造成一定的影響了,廠廣播站每天例行播放的音樂沒了,換成了鄺玉生的講話。
時間早都到了交接班和開工的時間,但工人們人心惶惶、議論紛紛,聚集在廠區的公路上,都沒心思去車間上班了。
有人群聚集就會有鬨事的,有帶頭鬨事的就會有衝突。
李學武這邊剛接到廠長的電話,那邊就來了消息,人一多就沒好事,有人跳出來要搞事情。
“處長,怎麼辦?”
保衛處五個科室的負責人都到了李學武的辦公室,目光齊齊地盯著李學武,等待著他的命令。
李學武站起身,走到了辦公室窗前往外看了看,廠生產區人是真不少,下班的和上班的彙聚在一起,看得李學武頭皮發麻。
“保衛科治安股,先往生產區去,給我盯住了,誰敢行凶就抓誰”
“保衛股持械持盾,按既定程序組織安全保衛,不要直接與工人發生衝突,安全最重要”
“消防科,把高壓水泵車開過來,一有突發情況,等我通知”
“其餘科室隨時待命,支援一線科室”
“是!”
都是訓練日久的隊伍了,李學武指揮起來得心應手。
消防科韓戰帶隊出任務了,李學武著重點了點消防科的副科長,讓他注意聽自己的命令。
大夏天的,人心浮躁,點火就著,李學武不介意在大亂將起的時候給這些人降降溫。
不是一線的科室去忙了,其他後勤保障類的科室就沒事了,而是比一線科室要更忙。
綜合科和機要科的人已經全副武裝往樓下去站崗了,彆以為拿了筆杆子就拿不起槍杆子了。
現在一線科室除了治安股外是不帶槍械的,所以如果出了情況,那後勤的科室就要扛槍上了。
當然了,李學武不希望出現這種情況,但也不能不防這種情況的發生。
在命令下達後,李學武又把電話給廠長楊鳳山打了回去。
在回複了保衛處的準備過後,李學武還是帶了一句,那便是問題終究要有人來解決的。
這句話也給楊鳳山一個提醒,保衛處的職責是保衛工廠,保衛工人,如果發生極端情況還有可能出手,正常的談判還需要廠領導來做,保衛處不能,也沒有資格做這些事情。
其實說來,廠領導應對的不可謂不快速堅決了,但老爺車似的反應速度在李學武看來還是有些幼稚。
廠廣播站的講話還在繼續,但工人們已經沒人聽了。
結果就是,鄺玉生還在那講著,生產區的狀況卻是一時比一時嚴峻。
也是李學武布置的快速,生產區道路兩邊全是持械的保衛。
相關的單位門口還有持盾的保衛警惕第看著生產區交接班的人群,讓局勢不至於進一步滑向深淵。
而在生產區裡流竄著的,那些喊的最凶的人已經被治安股盯上了,正在慢慢靠近,隻等時機成熟了進行抓捕。
上班的人越來越多,下班的也越來越多。
出車間的人多,進車間的人少。
要說起來,這些人也不一定就都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但有一個看熱鬨的,就有一群跟著去看得。
這個時候的精神娛樂匱乏,哪能放過這麼大的場麵。
看著路邊出現的保衛科,就知道今天的事情不小,一個個的也都沿著車間門口站著,等著看熱鬨。
最熱鬨的要數那些竄來竄去,喊這個罵那個的那些人了。
他們倒是想讓隊伍集合起來往外走,可怎耐人多聲音也雜,再加上廣播裡的鄺玉生嚴肅的語氣,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一臉的懵。
李學武見著生產區那邊的鬨劇,把視線從隊伍轉移到了主辦公樓的方向,這會兒楊鳳山還沒有出現,不知道是不是在開緊急會議。
而這次的主角李懷德更是遲遲沒有現身,還真有股子穩坐釣魚台的意思。
既然主角都還沒上台,李學武這個唱配角的更是不能喧賓奪主了。
他站在樓上隻看著保衛處各個部門的應對程度,時不時的還讓身後的沙器之做好記錄,以便下來後開會總結經驗。
沙器之剛才還見著李學武皺眉頭,這會兒卻聽見處長這麼說,有些詫異地問道:“您不擔心下麵出問題嗎?”
“剛才是有些擔心的,不過現在還好”
李學武再次看了一眼窗外便走回了辦公桌繼續辦公了。
沙器之不解地問道:“這是什麼原因?難道是咱們處室布置得當,您覺得可以保證不會出現問題?”
“不,咱們處室即便是人員再次翻倍也不敢保證不會出問題”
李學武晃了晃手指,看著沙器之說道:“我說還好是因為看到了生產區那些人的狀態和表情”。
“狀態?表情?”
沙器之不解地走到窗邊拿著望遠鏡往外麵望去,盯著生產區的那些工人仔細看了,嘀咕道:“沒什麼啊……”
李學武低著頭處理著文件,聽見沙器之的話隨口回道:“你從工人的臉上能看到多少憤怒和怨懟?恐怕都是看熱鬨的吧”。
“啊?!”
這一句卻是讓沙器之如被醍醐灌頂了一般,再次把目光看向了生產區的那些人,這才如夢初醒了似的,轉回頭看著李學武說道:“您是說他們的臉上沒有憤怒”。
“你自己看不到嗎?”
李學武渾不在意地說道:“彆讓情緒迷失了眼睛,有的時候看到的也不一定就是真的”。
沙器之點點頭,問道:“那咱們的人手是不是撤回來,於主任可正帶著人在樓下等著命令呢”。
“撤什麼撤?!”
李學武抬起頭看了沙器之一眼,道:“我說的就一定準?你敢保證這種事情的走向?讓他們等著,人群不散他們不能撤”。
“是!我明白了”
沙器之點頭應是,眼睛再次看了窗外一眼,這會兒廠長卻是帶著廠領導已經從主辦公樓出來了。
沒坐車,也沒走大路,直接抄了輔樓的小道往生產區跑了過去。
眼見著好戲開場,他也是提醒了李學武一句。
可李學武卻是不為所動,仍然坐在辦公桌旁,搞的沙器之也是不敢放下心去看外麵,隻能是一邊服務著李學武遞送文件,一邊用眼睛看著外麵。
李學武不用去看,光是用耳朵聽就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麼。
生產區是熱鬨,但也就是那些人鬨的,楊鳳山帶人過去一定能擺的平,再加上有保衛科的人在,局麵倒也能控製。
楊鳳山跑得倒是快,拿著鐵皮喇叭,苦口婆心地解釋著廠裡的政策和所做工作的意義,但工人們亂糟糟的,人數太多,說什麼的都有。
誰不想住樓房,誰不想擁有自己的房屋,怎麼可能讓居民區項目處於現在這個狀態。
鄧之望今天被罵的最凶,他更是躲在樓上不敢下來。
當初讓工人們義務勞動,說是多勞動的能提前分房子。
這些工人們沒日沒夜的上班,還得去工地上加班,搞到現在工地上的施工人員越來越少,軋鋼廠的工人卻是越來越多。
這特麼可是如了廠裡的意了,工人不要錢,乾活賣力氣,不比建築工人來的實在。
可實在是實在,他們也得能乾得了才成啊,關鍵位置沒有了建築工人,光靠軋鋼廠的煉鋼工人,這不是扯呢嘛。
今天楊鳳山找鄧之望問話,鄧之望隻有一句,給錢,沒錢辦不到。
這特麼楊鳳山還不知道沒錢辦不到?
可這軋鋼廠裡不是沒錢嘛,當初允許鄧之望用廠工人的時候楊鳳山就知道會有今天,但他想的是由著鄧之望把好平衡度,不至於出現今天的問題。
但很顯然,鄧之望缺錢,景玉農不給錢,結果就是,建築工人減少,軋鋼廠工人頂上。
眼瞅著居民區建築工地的進度一天比一天慢,出力最多的那些人隻覺得被騙了,今天罵鄧之望格外的賣力氣。
鄧之望挨罵,景玉農也沒跑掉,被罵的更難聽,賣主求榮都出來了。
誰家還沒有孩子,都是指著廠裡生活的,好不容易等來了新廠,卻是被告知沒有招人的計劃,這不是開玩笑呢嘛。
自己廠裡擴產,竟然先安排其他廠的人員,這能行?
生產區的吵吵嚷嚷,李學武聽得也是夠無語的,都這個時候了,楊鳳山還在搞小動作。
真當李懷德的手段是白給的,即便是他的坑挖的再深,這李懷德的後手也夠他一受。
單說今天的工人罷工和遊行就給軋鋼廠帶來了多大的負麵影響,這完全就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招數。
李學武對於楊鳳山的做法不置褒貶,但他知道李懷德在樓上一定笑瘋了。
“嘩!!!”
“處長!”
這邊李學武正想著心事呢,站在窗邊的沙器之聽見外麵的喧嘩聲便轉身拿著望遠鏡去看,這一看差點嚇得他挑起來。
“處長,廠長被打了!”
“楊廠長?”
李學武也是有些驚訝,站起身走到了窗邊,接過望遠鏡這麼一看,確實看見楊鳳山捂著腦袋躺在地上,周圍人往後退著,而外圍的人往前擠著要看熱鬨。
“通知消防車動手,把水往院裡噴,再讓保衛科注意踩踏事件,最後通知治安股動手,一定要把打人的抓住!”
“是”
沙器之快速地跑出了辦公室,沒一會兒李學武便看見水柱從天而降。
好像真的下雨了一般,這生產區的方寸之間瞬間成了大雨的焦點。
剛才還熱鬨的場麵瞬間冷靜了下來,互相躲閃著,要往外跑、往車間裡跑去避雨。
而站在邊上的人卻是看出了端倪,知道這不是雨,這是消防科的水車。
有了外圍人的指引,這些工人便都往外跑,保衛們則是做著引導工作,讓人群往生產區疏散,有倒地的也都被拎到了路邊,早有廠醫院收治。
即便是李學武想的再周到,可還是發生了他不希望的事情。
在人群疏散開後,場地中間還是躺著好些人,全都是被踩在裡麵的。
消防科的水停了,保衛配合醫院的醫生進行了初步的處理,隨後便用大卡車將這些人送去了醫院。
沙器之也被水淋濕了,這會兒跑回來,看著李學武,滿臉不解地問道:“處……處長……為什麼要用水車啊……”
李學武轉身看了他一眼,問道:“你覺得是因為水車才造成了踩踏?”
沙器之沒有回答,而是就看著李學武,剛才的一幕給他嚇的不輕。
如果不是他沿著樓體跑的,如果不是同事們幫忙,他也就被人群裹挾著,被踩在下麵了。
李學武看了他一眼,轉身繼續盯著下麵,解釋道:“前麵的人往後退,後麵的人往前擠,不澆水,你擠進去救人啊?”
說完指了指樓下道:“都是車間工人,擠摔倒地的能有幾個,天熱缺氧才是主要原因”。
“我……我不知道”
沙器之聽見李學武的話反應了過來,臉有些尷尬,知道自己誤會處長了,真恨自己的無知。
“楊廠長如何了?”
“楊廠長……”
沙器之頓了頓,彙報道:“說是被一板磚拍在頭上了”。
“怎麼會有板磚?”
李學武皺眉道:“跟著廠長去的保衛沒看見?”
“看了,那板磚防不住”
沙器之苦著臉說道:“治安股說那板磚是從花壇上摳下來的,正砸在廠長的腦門上”。
“人抓到了?”
“是”
沙器之回道:“剛才我上來的時候那人正被帶到審訊室,韓科長說在現場的時候初步審訊了一下,說是建築工地乾活最多的那個……”
“知道了”
李學武皺眉看著滿院的狼藉,對著沙器之吩咐道:“告訴審訊室,不要上項目,等廠裡的通知”。
“明白,我這就去通知韓科長”
沙器之點了點頭,也沒彙報其他被抓人員的情況,轉身往樓下去了。
“嗬嗬,這一下就叫自討苦吃吧”
李學武冷笑了一聲,轉身回了辦公桌旁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視線卻是放在了電話上。
“鈴鈴鈴~~~”
果然,李學武要等的電話來了。
放下茶杯,李學武清了清嗓子,抿著嘴伸出手在電話上抓了住手指,隨後一把抄起電話,急聲問道:“是消防科嘛!你們怎麼搞的,不是讓你們……”
“是我!”
李懷德的聲音打斷了李學武的訓斥,不過明顯的,李懷德的氣勢也是為之一降。
本來是要問責李學武的,但見李學武這邊比他還凶,倒也是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可這個電話他不能不打,保衛處在處理這件事情上麵有些極端了。
本就是極端情況,卻又是用極端的手法,不能不讓李懷德發火。
實在是保衛處應對的太過於及時了,這應急預案演練確實不白做。
李懷德暗地裡不滿意李學武的做法,但明麵上卻是訓斥起了李學武的保衛措施。
“到底是怎麼搞的?能讓生產區出事?能讓工人上下班堵在一塊兒?還能讓工人把廠長打了?你是乾什麼吃的!”
李懷德的訓斥很嚴厲,在電話裡的火氣很大,可現實中,對麵的李學武不以為意,表情很是玩味。
而正在破口大罵,恨不得全樓層的人都能聽見的李懷德也是手扶著嗓子,扯脖子罵著。
兩人就跟相聲表演一般,李懷德罵人,李學武捧哏。
李學武倒沒什麼,他知道李懷德罵他衝的不是自己,到頭來累的也不是自己,隨便罵。
而在一聲聲捧哏中,李學武也把生產區的具體情況,以及自己這麼做的緣由告訴了李懷德。
事情確實是突然發生的,包括廠長楊鳳山上山視察的那一次,今天臨時動手也給廠長點過了。
同時,李學武也跟李懷德表明了,自己的立場,有事辦事,但不能出人命,更不能亂的沒了底線。
底線就像是軋鋼廠的內褲,沒了可真就是L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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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