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李學武隻覺得水淹七軍了。
昨晚給閨女都拿了小褥子,但也不知道這孩子是怎麼蛄蛹的,還是給床單上畫了地圖。
顧寧不好說已經有些癟兜要哭的李姝,隻好說著李學武,讓他趕緊起來去曬被子。
李學武也是沒轍,一大一小他都惹不起,隻能抱著被子下樓。
秦京茹見著李學武下來,便問道:“咋地了?”
“李姝,尿床了”
李學武無奈地歎了一口氣,趿拉著拖鞋出了門廳,往屋門口的晾衣繩去曬被子了。
老太太聽著聲音從餐廳裡走了出來,往門外瞧了一眼,對著回來的李學武說道:“又睡晚了吧?”
說完笑著解釋道:“李姝睡覺前一次,早上起來她自己知道叫人,隻有睡晚了才尿床的”。
“沒事兒,曬曬就好了”
李學武搓了搓臉,看了看門外的院子,道:“我去取牛奶吧,您在家”。
說完直接換了布鞋,就大褂大褲衩的出門去了。
上周日早上還說以後起來鍛煉呢,這些天他都沒起來,實在是早上的覺太香了,顧寧也太香了,起不來。
今天也就是閨女搗亂,不然還能睡個好覺。
但起都起了,就沒有必要上樓去挨顧寧的城門之火了。
拿著奶票和奶本,去街道奶站給閨女領了牛奶,拎著牛奶從湖邊繞了一圈。
彆說,白天這邊少見有人出來,早上這會兒還真有遛彎的。
隻是沒海子那邊多,畢竟這邊住的人也沒有那邊大雜院密集。
讓李學武認,那是一個人都不認識的,秦京茹來還成,她也不知道怎麼做到的,周圍的鄰居她都能說的上大概情況來。
這毛兔子天然的有股子衝勁兒,跟誰都敢說話,說著說著就嘮上了。
人家瞅她也跟二哈似的,倒也是不防備她,在這邊街道反而混出名堂來了。
不過你瞅她傻,她還瞅彆人傻呢,自帶著農村人的那種精明,李學武家裡的事她是一個字都不提,光套彆人家的話了。
還是李學武無意間聽她跟老太太閒聊,說起這條街上哪家哪家怎麼怎麼著了,另一家又是什麼身份了,跟報菜名似的。
多虧她沒啥文化,不然還不得跟著姬衛東混去啊。
這條街區李學武隻是打聽了一下,住的多是乾部,還大都是部委的,不高,但也不低。
李學武倒是沒想著接觸,這個時候不太方便呢,人跟人之間都有了防備。
因為五月底了,風暴已然形成,就在京城的上麵,隨時都要落下來。
就李學武知道的,文化領域相關的,藝術領域相關的,能走的都動身了。
而走不了的,或者還在觀望的,仗著有關係的,也都謹慎了起來。
李學武不是文化人,也不是交友廣泛的,更不是喜好藝術的,所以跟這個沒搭嘎。
住在這裡他有手續,有房照,跟人家又沒有矛盾和衝突,安全的很。
蹓躂著回了小院,李學武特意往家後院和門前的河溝裡看了看,小水蟲子不少,蝦米、小魚啥的不知道有沒有。
如果養雞了,也可以學著棒梗用這個喂養。
當然了,也得秦京茹願意來這麼做才成,畢竟這也是個累人的活兒。
不過湖裡的魚蝦一定不老少,李學武遛彎的時候看了,湖邊還有釣魚的呢。
這個時候就這樣,魚蝦特彆多,螃蟹也是,沒有什麼農藥,也沒有什麼化肥,自然環境好的很。
進了院,李姝正拿著小木棍跟院裡站著,顧寧則是在抻李學武剛才晾上的床單。
“光曬哪行,得洗一下啊”
“我哪知道”
李學武扯了扯嘴角,轉頭瞪了閨女一眼,道:“哼!都是你惹的禍!”
李姝學著他一扭頭,看向了院裡,根本不搭理他這茬,我不記得我做過,你愛咋說咋說。
顧寧走過來接了李學武手裡的牛奶,道:“看著她,我去熱牛奶”。
說完,也不再說床單的事兒,而是拎著牛奶去了屋裡。
李學武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隨後看了看屋裡,又看了看站在院裡的“罪魁禍首”,李學武隻覺得冤枉。
我招誰惹誰了!
昨晚就說送閨女下樓去睡,是你主動抱上床的,現在尿了床,又來賴自己,這上哪兒說理去。
“打!”
“是該打你~”
李學武見著閨女揮舞著手裡的小木棍喊著打,便也蹲在了閨女身邊,沒好眼神地瞪了她。
李姝本著我不搭理你,你也彆追究我的原則,繼續拿著小木棍玩著,絲毫不看叭叭的眼神。
早上這會兒的太陽不高,但是溫度上升的很快,曬在身上熱乎乎的。
李姝鬨了一腦門的汗,李學武溜達了一圈,身體也有了熱量。
再領著李姝進了屋,又被老太太指使著伺候閨女再洗了一次臉。
這才是養兒父親的早晨打開方式呢,如果沒有人幫忙,那還得加上幾條。
什麼換衣服啦,衝奶粉了,收拾衛生了……
李學武現在實在是不敢想象大嫂生了,顧寧也生了的情況。
“吃飯吃飯”
李學武領著閨女笨笨查查地走出來,搶了她手裡的小木棍,示意帶她去吃飯。
李姝卻是想要去樓上玩,爺倆在樓梯口這又撕吧了一陣。
還是老太太走過來,抱了李姝,逗著道:“再磨蹭一會兒,你爸爸非上班晚了不可”。
“上班晚了就打她屁股”
李學武對著閨女做了一個凶狠的表情,但李姝不怕他,因為以前在四合院住的時候,叭叭每天早上上班的時候都跟她做這樣的表情。
破馬張飛的早晨總算是以指揮車到來,沙器之按響了門鈴而結束。
李學武苦笑著拎了皮包走出家門,身後還有閨女站在門口跟他咿咿呀呀的道彆聲。
怪不得都說結了婚的男人下了班不想回家,若是天天都如此,再有幾個孩子一起,那李學武隻覺得住在東風俱樂部才好。
宅子大,院子多,互相都有個距離,不然這孩子們的吵鬨聲都能把人弄爆炸。
也不知道當年父親和母親是怎麼把他們哥幾個和妹子養大的,不嫌鬨嗎?——
“所有人員都站好了哈,咱們一起合張影”
李學武的車剛到辦公區,一下車便見著徐斯年正在組織人在主辦公樓門前的花壇邊集合。
還是沙器之提醒了,才知道是這一屆的實習大學生結束實習期,由廠裡統一組織返校,正在合影留念。
大學生們都站好了,攝影師是廠辦裡的秘書,正拿著照相機站在人群前麵調整著姿勢。
也許是聽見了車動靜,見著李學武下車,徐斯年在楊書記的示意下,招手示意李學武過去照相。
李學武卻是擺了擺手,道:“我可不去,我又不是大學生”。
徐斯年卻是跑過來拉了李學武,道:“趕緊的,還能讓領導等你啊?”
李學武推辭道:“你拉我湊什麼熱鬨,那前麵坐著的都是廠領導,你讓我當大學生站後麵啊~”
“誰說你不是廠領導?”
徐斯年拉著李學武偷換概念,道:“這是大學生,你以後就是他們的領導,不是領導是啥,趕緊的”。
李學武被他拉扯不過,隻好跟著往這邊走了過來。
見著楊元鬆示意他過去坐,趕緊笑著擺了擺手,由著徐斯年給安排了一個靠邊上的位置。
說是靠邊上的,但還是中間,因為今天來參加合影的就書記楊元鬆、副書記穀維潔,主管人事的景玉農,以及廠辦的徐斯年和人事處處長、讜組部的部長。
算上他也才七個人,坐在前麵不顯得擠,身後就是今年在軋鋼廠實習的全部大學生了。
這些大學生分彆在車間,在機關,在各個部門實習了兩個多月,對軋鋼廠的工作都有了初步的了解和認知,為即將步入工作崗位打下了初步的基礎。
這些大學生在車間實習期間,有的利用自己的知識,參與到了機械的設計、改造,生產標準化的訂製、工藝流程的檢查與改善等等。
在機關實習的,則是參與到了機關的各項工作,重要項目的申報與管理,文檔的創建和整理等等。
有的人不虛此行,有的人收獲滿滿,當然,也有的人滿眼遺憾。
這可能就是他們在人生路上必然要經曆的一段過程,對他們以後的心性和性格都會產生影響。
因為他們就要返校,所以廠領導也沒有在這個場合下說什麼實習成績的話,更沒有說什麼分配的話,有的隻有祝福和歡迎。
李學武沒等楊元鬆和穀維潔說完,便悄悄回了主辦公樓。
人家是正管這個業務的,他一個保衛處的乾部,跟人家攙和啥。
那裡唯一跟他有點關係的可能就是提前定好的周瑤,但他也不好在那種場合跟她說什麼。
要說的都在實習成績報告裡了,也都收在檔案內了。
周瑤也是看著李學武回的辦公樓,今天站在這裡,她並沒有很激動,因為在保衛處的這段時間,是她人生中成長最快的兩個月了。
早就得了處長的話,知道自己一定還能回保衛處,相比於其他同學的忐忑和茫然,周瑤真如昨天於主任送她時所說的,給自己放個假。
這些大學生裡,看向李學武的不僅僅是周瑤,還有黃詩雯和傅林芳。
這兩人也是最初就被分到保衛處實習的大學生,但是因為她們的個人意願,和服務處的許利,調去了服務處實習。
其結果無法評判,一個折戟沉沙,一個鏡中花,水中月。
黃詩雯在那次事故之後便自我沉寂了下來,沒有了在學校時候的跳脫,也沒有了剛來軋鋼廠時候的憧憬與天真。
傅林芳變得更加內斂了,很少說話,在采購股的時候工作很努力,謹小慎微的,還傳出了跟部門領導的閒話。
兩人從保衛處調去服務處,不知道是否達成了她們走的時候憧憬的那樣。
不過周瑤知道,自己留在保衛處應該是一個很正確的決定。
她聽說到的,由部門一把手給寫檔案評語的,在她們這一屆,不足兩手之數。
而依照這些評語,結合她們的實習成績,一定就是他們回來定崗的依據了。
有在廠辦實習的同學說,其實崗位基本上都定下來了,相關的級彆也已經落實了,就等他們完成畢業回來報道時自己去人事處看了。
也無怪乎這些大學生很忐忑,也很迷茫,實習了兩個多月,本就熟悉了的環境,這一次重新定崗,前麵的努力就都白費了。
能獲得的就是鍛煉的機會和學習到的知識,以及展開的人脈。
這就是廠辦安排他們下一線和機關實習的目的了,多接觸,多了解。
但最後還得是按照廠裡的遊戲規則辦,很殘酷,也很無奈。
攏共就那麼幾個優秀的名額,回來就是主任、副主任科員,還不都是爭破了腦袋。
周瑤不知道自己的成績如何,但至少是個副主任科員吧。
畢竟她參與了雙預案的編製工作,全國推廣的雙預案文本編者上還有她的名字,這就算是成績加成了。
再加上部門負責人的評價,以及平日裡的考核,至少應該是這樣的。
大家都是一個學校的,以前上學的時候還熟悉著,但經過實習過後,好像第一個競爭期便開始了。
他們不知道的是,在隨後的職場生涯裡,同為大學生的他們,彼此會成為最強勁的競爭對手。
社會向他們張開了擁抱的雙手,也給了他們沉重的負擔和教訓。
看著窗外麵帶欣喜、憧憬、忐忑等等表情的年輕人,李學武笑了笑,轉身回了辦公桌繼續工作。
就在李學武要拿起鋼筆的時候,一個意外之客走進了李學武的辦公室。
“李處長,正在忙啊”
“呦,畢處長,稀客啊”
李學武笑著站起身,走出辦公桌同進門來的畢毓鼎握了握手,隨即將他請到了沙發上就坐。
聽見這邊聲意的沙器之從門外進來,笑著跟畢毓鼎打了招呼,隨後開始泡茶。
“我可是聽說了,您李處長這裡待客甚佳,特來嘗嘗您這的茶香不香”
畢毓鼎顯然是有所準備的,客套話說的很流利,像是預備好的。
李學武擺了擺手,笑著道:“我這的茶葉都是董處長留下的,我自己沒什麼品味,逮著什麼喝什麼”。
沙器之端了茶水過來,分彆擺在兩人的麵前,聽著處長的話,不由得耳朵一動。
什麼時候自己也能把話裡有話這套功夫練就的這麼爐火純青啊。
他倒是還想留在辦公室裡繼續學習呢,可規矩不允許啊。
畢毓鼎既不是上級,也不是下級,更不是女同誌,或者外麵單位的人,沒有他留下的理由啊。
況且這個時間來找處長談話,顯然是準備說一些不方便另外一人聽的,不然剛才他進門倒茶的時候就開門見山了。
看著沙器之出了門,寒暄兩句,畢毓鼎喝了一口熱茶,斟酌片刻,道:“咱們都是老同事了,有些話我想問問您的意見”。
“哦?畢處長,不至於吧?”
見著畢毓鼎這麼說,李學武倒是一愣神,隨即微笑著推讓了一句。
畢毓鼎沒有解釋和客氣,而是抿了抿嘴唇,眼睛看向李學武說道:“您對軋鋼廠當前的正治形勢是怎麼看的?”
“或者說,您對當前的穩定局麵有沒有什麼看法”
看見李學武的麵色一變,畢毓鼎也知道自己今天來這裡,這個問題是有些突兀的。
即便是換了一個,可還是有些觸碰對方的底線了。
可他剛想再變換問題,讓李學武明白他不是這個意思的時候,李學武卻是擺了擺手,示意他喝茶。
李學武也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這才開口說道:“既然您都說了,想問問我的意見,倒不如開門見山,把話說個明白”。
“你、我”
李學武示意了一下他和自己,道:“其實也沒必要搞的這麼隱晦,對吧”。
說完這句,李學武還看了一眼辦公室周圍,意思就是告訴畢毓鼎,屋裡隻有他們兩個,話又傳出不去。
畢毓鼎倒是微微皺起了眉頭,躊躇了一下,道:“是李副廠長,昨天晚上跟我談話,想要讓調度處也積極參與到大學習、大討論中去”。
“還批評了我們調度處在這項學習工作中不夠積極,沒有發揮出主觀能動性”
李學武聽著畢毓鼎的話,知道這是李懷德繼發動後勤處鬨事後的再一次,也是更加激烈的動作。
在這個時候,明明已經知道情況不是很明朗了,李懷德還要這麼做,可以說是有些瘋狂的。
但畢毓鼎的話李學武也隻是聽著,沒有發表什麼意見。
因為他不知道畢毓鼎為什麼要跟他來說這些,說這些的目的又是什麼。
更不知道畢毓鼎的身後是否還有其他人,目的又是什麼。
事關李懷德,關乎軋鋼廠,尤其是畢毓鼎現在的態度也是模糊的,李學武不能,也不想在這件事上,同他表態。
兩人之間的關係並沒有親近到這種地步,也沒有利益相關,他更沒有善心,或者好為人師地去幫彆人出謀劃策。
現在畢毓鼎越說越多,好像拿他當知心大姐了一般,說著李懷德對調度處的工作安排,話裡不免的包含了對這種行為的吐槽和不滿。
李學武真的覺得對方有些交淺言深了,畢毓鼎是一個很低調,很務實的人,在工作上從來都是嚴肅認真的,私下裡的交際也很少。
至少李懷德組織的酒宴,李學武參加過的,隻跟畢毓鼎見過兩次。
現在李學武是副處長了,是部門負責人了,李懷德也不找他喝酒湊局了,情況他也不知道。
但能看得出,畢毓鼎也是一個不喜歡應酬的人,看他的交際圈就知道,在軋鋼廠沒有幾個朋友和關係。
調度處原來是歸聶成林管,後來工作和部門調整,調度處劃到了李懷德這。
而原來的調度處處長退休,畢毓鼎從副處長升了正處。
原來的關係有沒有不知道,反正到了李懷德的手底下是一個很服從命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