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樹森想說兒子來著,但兒子也大了,不願意聽他的說教了,所以現在能不說就不說他,免得父子兩個的關係緊張。
可即便是現在不說了,兒子對自己也是有了彆的看法,總覺得自己壓著他了,擋了他的進步之路。
所以鄭樹森這些年都在閉門謝客,很少出去會客訪友,為的就是給兒子騰地方。
可他越是如此,他的職務越是穩固,時有進步,慢慢的都已經到了今天的位置。
再轉過頭來看兒子,從上班開始,就一心鑽營關係,今天見這個,明天見那個,帶著媳婦兒經常去參加青年舞會,為的就是給他的進步之路添磚加瓦。
也不知道是不是沒鑽營對,這麼多年了,還在原地打轉,什麼原因他自己都沒想清楚呢,卻來嫉妒李學武了。
不是鄭樹森虧心,偏向乾兒子,不認親兒子,這怎麼可能呢,他恨不得李學武身上的所有優點都給他兒子。
但這就更不可能了,李學武的成長是他親眼看著一次次蛻變的,李學武的成材之路比他兒子來的還要艱難。
現在倒好,從小在身邊教導的成了井底之蛙,在泥土裡滾打出來的,倒成了棟梁。
在王淑華上桌後,鄭樹森主動拿著杯子同李學武碰了一個,今天的好心情都隨著一杯酒進了肚子。
李學武拿著酒杯看了鄭樹森一眼,同尷尬地舉著杯子要同父親碰杯的鄭希才碰了一下,笑著舉了舉酒杯,一飲而儘。
王淑華好像看出了什麼來,在剛才她去端菜的工夫許是兒子又惹了愛人不高興。
不過她也沒有就兒子說什麼,有李學武在呢,她隻顧著同李雪說著話來著。
主要的話題還是李雪上班的事,由著王淑華問,李雪答,時不時的李學武也被問一句,大家說說笑笑的吃了中午飯。
鄭樹森是願意跟李學武喝酒的,不僅僅是因為李學武的酒品好,千杯不醉,還因為李學武會聊天,會說話,跟他有共同語言。
飯後兩人依舊是去了門口的小石桌旁坐下,王淑華沏了一壺茶遞給了兒子鄭希才,給他使了個眼色。
鄭希才尷尬地笑了笑,被母親打了一下,這才端著茶壺,拿著茶杯去了父親那邊。
王淑華看了兒子的背影一眼,無奈地搖了搖頭,轉回身收拾起了桌子。
李雪並沒有坐著,伸手幫了忙,得王淑華好一頓誇,怎麼看怎麼都覺得李雪好。
李家老太太她是知道的,可講究個人,那是一點錯都不會犯的,更是一點兒虧都不會讓的。
教出來的孩子也是個頂個的好,淘氣的一如李學武這樣的備不住,但品行都是沒問題的。
兩人收拾的也快,王淑華嘴裡關心著李雪,讓她有了事彆害怕,用著這邊的關係了,找她二哥行,直接來找她也行。
李雪笑著答應了,有客氣的樣子,也有認真的樣子。
路上二哥還逗她,要是王嬸真讓她叫乾媽該怎麼應對,現在倒是在心裡落了一塊大石頭。
從進了院開始,王嬸也都是叫她李雪,親近是親近的,卻是沒有說順著李學武的關係認乾親的意思。
這讓李雪輕鬆了許多,可在心裡也想到,在王主任這邊,對二哥更看重的,從席間鄭伯伯的表現就能看得出來。
現在吃得了中午飯,鄭伯伯又拉著二哥去說話,沒有搭理他兒子的意思,也是讓李雪覺得鄭伯伯還是很正直的人。
喝中午茶也是為了解乏,要依著李學武,這麼大熱的天,直接睡一覺好不好。
鄭樹森多年沒有午睡的習慣,也就指著一壺茶來解乏的。
見著兒子借著送茶坐了下來,他也是沒有說什麼,跟李學武繼續談著現在的形勢。
李學武說的少,都是在聽他說,隻是時不時的把自己聽到的消息跟鄭樹森說一下,算是個補充。
鄭樹森也是有些迷茫的,不然不會拉著李學武在外麵就說開了。
從市裡最近的變化說起,一直說到了區裡的變化,尤其是乾部隊伍一茬一茬的換,隻有他還穩固地坐在那個位置,更讓他有種高處不勝寒的意味。
上周就著工作談話,鄭樹森是有意下二線的,給年輕人,給上麵調來的人讓位置的。
可無論是區裡,還是市裡,都沒有同意他的請求,更是讓人給他遞話,讓他好好乾,安安穩穩的乾。
這可愁壞了鄭樹森了,在這個位置一天,就代表他有一天要摔下來的危險。
他又不是個混日子的人,在這個位置上就得做這個位置上的事,辛苦不說,環境的壓力還大,怨不得今天飲酒王淑華也是沒攔著他的。
李學武也不知道該怎麼勸鄭樹森了,現在是鄭樹森想給人家倒位置,人家不讓他走,難道勸鄭樹森主動往上爬嘛!
有的時候人生就是這個樣子,求之不得,得之不求。
要不是李學武知道大環境如何,都會以為鄭樹森在跟自己凡爾賽了。
可現在的情況就是如此,看似很好,但實際上鄭樹森的境況也很微妙。
說是如履薄冰,膽戰心驚也不為過。
兩個人的談話並沒有持續多久,鄭樹森喝的還是有些多了,最後由著王淑華同兒子扶著進了屋。
李學武跟鄭希才又坐了一根煙的時間便也告辭了,領著有些困了的李雪去了個提神的地方。
“二哥”
李雪坐在車上,看著二哥的側臉問道:“你累不累啊?”
“嗯?”
李學武看了妹妹一眼,笑著問道:“為什麼這麼問?”
“我就是覺得你累”
李雪抿了抿嘴,隨後說道:“就連周日都得走這麼多關係,過節也是”。
李學武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了妹妹的意思,待李雪說完,苦笑著說道:“成年人的世界裡哪有累與不累一說,辛酸苦累你都得放在心裡才好,因為這是你唯一能給自己保留的東西了”。
說完這一句,李學武再次看了李雪一眼,問道:“累了?是不是覺得關係很麻煩?”
李雪想搖頭來著,可一想到身邊是自己二哥,便也就點了頭,認同了二哥的說法。
李學武卻是笑了笑,說道:“又不是每天都要維係這麼多關係,再說還有彆人幫我呢,隻是適當的溝通而已”。
說完又解釋道:“今天帶你來見這麼多人,讓你知道他們的身份,讓你知道我同他們的關係,不是讓你有了事去求他們的”。
李雪轉頭看向二哥,不解地歪了歪頭,吹過的風擾亂了她的發絲,也攪亂了她的認知。
難道不是她參加工作了,二哥為了照顧她,曆練她,將自己的關係介紹給她嘛?
不是這個,那是什麼?
李學武等妹妹想了一陣,這才解釋道:“是自信!”
“自信?”
“對,是自信”
李學武扶著方向盤,解釋道:“你我是兄妹關係,家庭能給咱們帶來的東西已經足夠富有了,足夠咱們自信地走上人生道路了,就像當初我去軋鋼廠上班一樣”。
“而現在的你,是要比我有更多的方便條件的,我今天讓你見他們,就是要讓你知道,即便是咱們這樣家庭的孩子,也能獲得他們的尊重,更能跟他們平起平坐”
“甚至”
李學武語氣堅定地說道:“咱們要比他們的孩子做的更好,更有潛力”。
“我有千百力氣,萬種關係,但這些都是我的,能給你用,但永遠都不會是你的,你也需要建立自己的關係,有自己對這個世界,對工作,對人生,對價值的認知”。
李學武就像燕子一樣,教著還在窩裡不敢試飛的兄弟,嘰嘰喳喳的講述著自己的人生經驗。
李雪也是認真地聽著二哥的話,在內心思考著自己已經走上了這條路,是要準備好麵對路上困難的。
二哥走的路終究是他的路,適不適合自己不說,終究走不出什麼新的花樣來。
李雪是有傲氣的,她雖然是女孩兒,但一樣不比哥哥們差多少。
現在被二哥鼓勵著,也有了正麵人生的勇氣,暗自在心裡給自己鼓勁,是要在人生路上走出屬於自己的路的。
李學武能為妹妹做很多事,包括給她大房子,車子,衣食無憂,但給不了她精神的富足,給不了她完整的人生。
所以就像小時候教她學自行車一樣,能在後麵扶著她,讓她嘗試著蹬起來。
但當她真的能自己蹬起來的時候,李學武一定會鬆開手。
即便是妹妹一遍一遍地跟自己確認著不要鬆開,他嘴裡答應著,可手上不會留情。
哪怕看著妹妹摔一下,擦破了,摔傷了,也要讓她學會自己趕路。
哥哥再親,跟弟弟妹妹最終也會變成兩家人,兩個世界。
現在的李學文就感覺跟自己弟弟是兩個世界的人了。
當看到二弟帶著小妹來看他,也是不由得一愣,隨即笑了開來。
李雪跟大哥笑了笑,隨後進了大哥的宿舍打量起來。
李學武則是站在門口,看著大哥長出來的胡子,不由得好笑道:“你不會真的想學魯迅先生一樣留胡子吧?”
這還是哥倆小時候上學年齡的笑話呢,當時的同學們都很佩服課本上的魯迅先生,看見插畫裡的先生,學文大哥便要留這樣的胡子,說是要像先生一樣。
李學武腦子好使,拿著鍋底灰給大哥立馬來了個變妝,等母親回來的時候看見哥倆兒跟鐘馗似的黑臉,一人給了一巴掌。
李學文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笑了笑說道:“不用在意為人師表了,懶得刮了,浪費時間”。
李學武撇了撇嘴,看了看大哥屋裡堆著的一堆收音機零件問道:“這個是不是也浪費時間了?”
“這個?”
李學文看了屋裡一眼,隨後看著弟弟歎了一口氣,想了想還是說道:“沒有,人終究是要生活的嘛,沒有錢哪裡來的書”。
“嗬嗬~反正就是不想修,對吧”
李學武輕聲笑了笑,看了辦公室那邊一眼,剛才黃乾迎了自己進來,這會兒已經回了樓上。
李學文聳了聳肩膀,跟二弟他沒什麼好隱瞞的,不想修就是不想修,現在修這些收音機和電視機,完全就是為了賺錢生活。
老彪子太損了,讓他給帶書,推三阻四的,吭哧癟肚的說了,修的越多才能有更多的書。
他倒是仁義,隻要電器修好了,買書的錢他包了。
李學文差點學孔夫子跟他來一個物理服人,讓他知道書生動武是啥效果。
後來考慮到這畢竟是有辱斯文的事,便放了齁損的老彪子一馬。
他本來就不在家照顧家人,又是來了這邊,工資現在也沒個保障,要是在混吃等死的情況下,跟媳婦兒要錢買書,那成啥人了。
所以現在即便是迫不得已,他也得抽出時間來給老彪子打工。
跟他一樣待遇的還有吳老師。
老彪子倒是很客氣,沒有用威脅的話語,隻說了請吳老師幫忙,會給工錢。
到底是國外回來的,接受這種思想還是很容易的,跟老彪子談妥了價錢,便開始自力更生了。
吳老師是要比大哥學文勤奮的,老彪子給的又實惠,很快她的手裡也有了錢。
可在這裡,有錢是沒用的,這裡又沒有供銷社,所以還得托老彪子幫她買營養品,買她自己用的東西。
學校裡的行李上次趙雅芳去給收拾了,可已經被學生們弄的亂糟糟的,她的好多東西都丟了,隻能重新買。
現在賺的錢不僅能滿足她的營養,還能買到她用的東西。
最開始來這邊的恐懼和不安隨著時間的慢慢推移也變的稀疏了,習慣了。
除了不能跟丈夫溝通和聯係外,她在這裡的生活一切都很好。
她也是正在屋裡看書,聽見窗外的說話聲,出來一看卻是發現李學武站在李老師房間門口。
“吳老師”
“李處長好”
吳淑芳笑著同李學武打了聲招呼,隨後說道:“上次匆忙,還沒有跟您道聲感謝,又是得您在這邊的照顧,實在感激不儘”。
“快彆這樣”
李學武見吳淑芳微微躬身,便虛扶了一下,客氣道:“您是我大哥的同事,哪能看著您不救,仁義所在,不足掛齒”。
吳淑芳微微欠身後便也沒再跟李學武過多客氣,這算是救命之恩了,隻是道謝就顯得虛偽了些。
“您這是來看李老師的?”
“是,同我妹妹一起來的”
李學武示意了李雪,給吳淑芳介紹道:“上次您見過的,我妹妹李雪”。
“吳老師好”
“你好”
吳淑芳笑了笑,問道:“要不要來我屋裡坐坐,喝杯熱茶”。
“謝謝吳老師,就說說話”
李雪笑了笑,站在了吳淑芳的身邊,學著今天上午那些嬸嬸們的話語,關心了吳淑芳和她肚子裡的孩子幾句。
李學武這邊跟大哥也是約好了明天晚上接他和吳老師回家吃飯。
吳老師本還想拒絕的,但李學武卻是說了,大嫂特意交代的,邀請她去一起聚餐。
吳淑芳內心感動,知道自己進來的不容易,出去更是不容易,忍著內心的波動,跟李學武笑了笑,答應了下來。
好在是晚上,好在是家裡人,倒也不怕出什麼事。
黃乾站在樓上,看著李學武他們還在樓下說著話,便招呼了李學武一聲。
李學武抬頭看了他一眼,沒說話,隻是招招手示意他下來。
黃乾不明所以,噔噔噔的又從樓上走了下來。
等到了這邊,看了看在這兒寄居的李學文和吳淑芳,還以為是他們對這不滿意,跟李學武說了什麼呢。
還沒等他開口,李學武示意了自己大哥和吳老師說道:“我大哥和吳老師在這叨擾你了,給你添麻煩了吧”。
黃乾一聽這話不對頭啊,怎麼還客氣起來了呢,難道真是這兩人在這住的不舒服了,或者有誰說啥了?
再看向李學文和吳淑芳的表情也是一臉懵逼,他這才知道自己被李學武耍了。
黃乾就說嘛,兩人的宿舍就在他們的值班宿舍,還都是給找的單間,裡麵冬暖夏涼的。
吃,跟他們食堂一起吃,住,這邊日常都有保衛訓練,咋可能不滿意呢。
“你啥意思?”
“不是,你彆誤會,我不是跟你客氣”
李學武抬了抬眉毛,道:“我就是想說,我大哥和吳老師還得麻煩你一下”。
李學文和吳淑芳都不知道李學武在說什麼,愣愣地看著他,真想對黃乾擺手,表示自己沒想說,更想用手指李學武,表示都是他自己在說。
黃乾就知道是李學武起幺蛾子了,眯著眼睛說道:“你特麼不能好好說話嘛?怎麼老玩兒這種急轉彎啊!”
李學武聳了聳肩膀,道:“是你理解有問題,我的話沒問題”。
說完示意了大哥屋裡的那堆破爛收音機和電子配件,對著黃乾抬了抬眉毛。
“怎麼了?不要了?要收走?”
黃乾不知道李學武到底啥意思,猜了兩下,都要動手給李學武一下子了。
李學武卻是笑著說道:“項目啊,看不懂嘛?收音機懂不懂?接上電能聽音兒的那種”。